说话悠着点，不然江口的恶婆娘生气时，是要挠人脸的！”</p>
她生气的样子还是一如既往，似六月艳阳，司徒晟惯性</p>
地想要伸手摸一摸她的脸颊。</p>
可手伸到了一半，堪堪停住了。</p>
他慢慢收回了手，继续解释:“你和她一点都不一样。</p>
她在发现自己的闺中好友与丈夫衣衫不整的躺在一处时，只</p>
会闹着持剑要与负心人同归于尽。误伤了负心人后，又懊悔</p>
得转身投河，要用自己的死去惩罚曾与她海誓山盟的男人。</p>
她会哭得不能自已，肝肠寸断，浑然忘了自己还有个襁褓里</p>
，需要照顾的儿子。她会在别的女人步步紧逼的时候，脆弱</p>
得似散碎的琉璃，再也拼凑不回.....</p>
他平静地说着这些话时，眼里积蓄的是能溺死人的寂静</p>
深潭。</p>
他自小便跟母亲分离，他的母亲在整个杨家，都是不可</p>
言说的禁忌。</p>
只有祖翁才会在闲暇时，给他讲讲他的母亲，并且告诉</p>
他，母亲不是不爱他，只是生了很重的病，不能照顾他。</p>
也是过了很久，他才知道，原来母亲被她的娘家人以请</p>
地方神医治病的由头，秘密送往江口，成为了杨家和温家都</p>
极力回避的家丑。</p>
年幼的他经历血海杀戮，九死一生，从战场上回来。一</p>
时无处可去的他，终于可以回到心念甚久的母亲身边时，却</p>
发现期盼着能为他遮挡风雨的亲母，已经疯癫得认不出他来</p>
了。</p>
缠绕着他无解的梦魇，在母亲抵触而毫无温暖的怀抱里</p>
，也丝毫得不到慰藉。</p>
反过来，还是孩子的他需得像早熟的大人般，去照顾他</p>
那散碎琉璃般的母亲</p>
那时，唯一能让他稍微安慰的便是一一世间的孩子并不</p>
是只他一人受苦。</p>
那个隔壁的小丫头每次挨打都哭得甚是凄楚。</p>
可是看似羸弱的小姑娘，无论夜里哭得多么悲凉，到了</p>
第二天再见她时，却像一株怎么也折不断的小野雏，浑然不</p>
见夜里的哀伤。</p>
这个小姑娘会朝气蓬勃地带着他去卖泥娃娃赚银子。</p>
她还会用买来的糖果收买周围的皮猴孩子，趁着楚淮胜</p>
上茅房时，偷偷往茅房后面的粪坑里扔大个的石头，炸得她</p>
老子带着一身污秽，提着裤子撵人骂。</p>
而她则一脸无辜地站在旁边看热闹..</p>
在长大后的初遇时，已经为他人之妇的楚琳琅竟然丝毫</p>
没有变。</p>
当这个女人拿着钗，气焰嚣张地勒住六皇子的脖子，那</p>
眼中的蛮气和狡黠一如儿时，让他一瞬间就认出来了。</p>
就是认识了楚琳琅，才让司徒晟知道，原来羸弱的女子</p>
，其实还有别样的灿烂活法。</p>
每次挨近她，他才发觉自己冰寂甚久的内心，能感受活</p>
着的炽热。</p>
所以楚琳琅说他因为怜悯而拯救她....这是错得多么的</p>
离谱！</p>
他与她之间，需要被拯救的人，从来都不是楚琳琅！</p>
是他这地狱归来的孤魂，贪婪而不自控，妄图困住这一</p>
抹不该属于他的暖阳，卑鄙无度的需索</p>
当司徒晟一脸平静地讲着这些时，眼睛依旧死死地看着</p>
眼见的佳人。</p>
他太懂她了，这一路回来，她的沉默不言就是她的态度</p>
。</p>
善于经商的女子，趋利避害是嵌入骨髓的本能。</p>
而他这身份不明的人就是需要敬而远之的腐臭泥沼，若</p>
是深陷其中，万劫不复。</p>
所以，楚琳琅会跟自己开诚布公，会像她与周随安和离</p>
一般，干脆利落地结束这秘而不得宣告的私情，然后......远</p>
远地离开这里，再不见他....</p>
想到这，司徒晟无须隐瞒，他只需慢慢说出自己的卑鄙</p>
心思，对她长久不堪的阴暗觊觎。</p>
有谁能知道，当听到她打算和离的时候，他心中是多么</p>
的疯狂窃喜？因为那时，他的心里竟然生出了这辈子不该有</p>
的希翼.....</p>
所以，那一晚，他会“碰巧”遇到无家可归的楚琳琅，又</p>
是有意无意地将她留在自己府上。</p>
琳琅一直静听着司徒晟的话，他说得很慢，说的话，是</p>
从来没有跟她讲过的。</p>
原来她和他的儿时，还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可这些记不</p>
清的事情，他还都牢记在心。他说不是同情怜悯她，却是他</p>
一直在算计着，千方百计地留下她.</p>
琳琅用力拧着自己腿侧，默默提醒着自己，这个男人看</p>
着清冷孤傲，却是个花言巧语魅惑女子，骗死人不偿命的行</p>
家。</p>
她最该做的就是明哲保身，答谢了司徒晟这些日子的照</p>
拂后，头也不会地逃离京城。</p>
可是怎么办？她看着他那深潭般痛苦深邃的眼眸时，却</p>
怎么都移不开眼。</p>
她甚至不受控地张嘴问道:“那你更名改姓，入朝为官</p>
的目的是什么？是要报杨家满门的血海深仇吗？”</p>
司徒晟淡淡道:“我自出生，就跟着祖翁在军营长大。</p>
我之于杨家其他人来说，只是个下堂疯婆生下的病孩子罢了</p>
，他们都说，我这样的疯种迟早也要跟母亲一般，颠症发作</p>
，不得见人前。是祖翁申斥了那些人，将我养大。所以除了</p>
祖翁之外，其他杨家人的死生与我何干？”</p>
说到这里时，司徒晟又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不过祖</p>
翁遗愿尚未得偿，荆国鞑虏斩我祖翁头颅.......还有当年内外</p>
勾结，出卖我祖翁和三千杨家好儿郎的贼人，是死是生，我</p>
一个都不会放过！”</p>
楚琳琅眨巴着眼睛，听明白了他的意思。</p>
杨家人里，司徒晟只认亲自养他长大的祖翁杨巡。</p>
甚至他那投敌叛国的父亲，在他的眼里也不过是背叛母</p>
亲，又牵连了杨家满门的贪生怕死之辈</p>
想到司徒晟当初北地之行，剑指泰王。</p>
而泰王一党正是害得杨家军辎重补寄不及时，腹背受敌</p>
的罪魁祸首。至于他的手段，也是光明正大，算不得偏激枉</p>
法之辈。</p>
看来司徒晟真的如他所言，依着他自己的方式，坚定不</p>
移地在为祖父报仇。</p>
不知为何，楚琳琅知道了司徒晟并没有将大晋朝闹得天</p>
翻地覆，叛离天下的意思时，却长长舒缓了一口气。</p>
但是这些又与她何干？她不过是平头百姓，自顾不暇，</p>
哪里敢沾染那么多的国仇家恨？</p>
她抿了抿嘴，到底是说了出来:你以前说让我走的话...</p>
...真的还作数吗？”</p>
司徒晟的手慢慢握紧，不过她知道自己真正身世后的反</p>
应，也全在他的预料之中。</p>
这女子太会趋利避害，知道了真相，又如何肯以身涉险</p>
？她要走是毫无悬念的。</p>
他在极力克制心内涌动的暗沉想法，最后终于可以镇定</p>
问道:“你何时走？”</p>
楚琳琅机械地回答:“越快越好......</p>
司徒晟沉默了一会，说:“好，我今晚便命人给你备船...</p>
...</p>
说完这话，他转身便要出去。</p>
他一会要骑马出府，离她远一些，也许是到养母坟前，</p>
也许寻一处溪河或者密林。</p>
心内积蓄太多阴霾的情绪无法显露人前，他需要寻个安</p>
静的角落，慢慢吞咽消化。</p>
可还没等他走出去，楚琳琅却拽住了他的手腕，有些不</p>
敢置信道:“司徒晟！我是真的要走了，你居然假装都不假</p>
装挽留一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方才说的那些恋慕我的话</p>
都是随口放的屁？”</p>
以前他总说要送自己走，她就是当司徒晟在开玩笑。</p>
可如今自己主动提出要走，他竟然半分不舍都没有</p>
难道以前你依我依的蜜意，全他娘的是逢场作戏？</p>
当她是路边三文钱一根的甘蔗吗？嚼一嚼，不必咽就可</p>
以随口吐出来？</p>
想到这，她觉得走之前应该狠狠骂他一顿，谁让他明明</p>
满身的官司却没事招惹自己，搅得她心乱如麻，脑子都不清</p>
明了！</p>
可惜，楚琳琅完全高估了司徒晟的自控力。</p>
她的柔荑握住了他手臂的那一刻，司徒晟完美的自控彻</p>
底被灼烫得龟裂开来。</p>
司徒晟被她推到门板上，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楚琳琅那</p>
张怒气冲冲的脸儿，眼里积蓄的则是暗沉的暴雪深渊。</p>
他突然伸出大掌用力捏住了她的肩膀，将脸儿贴近了她</p>
，咬牙轻声道:“我是怎么想的？你真的要知道？我想........我</p>
明明有千万种法子留住你，哪怕你不甘不愿，脚缠镣铐，囚</p>
于密室，终日以泪洗面又如何？你总归是在我的身边，我的</p>
眼前，可以看得见，摸得着！”</p>
这种念头若诱人的毒蛇，伸着蛇信轻妙勾引，诱惑着他</p>
动念动手。</p>
可他更知道，无论用何种强硬的法子留下她，都不再是</p>
那个灿烂若旭阳的楚琳琅。</p>
所以再不舍，他也要逼迫自己适时放手，因为他的琳琅</p>
绝对不能像精美的琉璃那般破碎得无法复原....</p>
只差几步就能出去，再将这个阴暗的自己彻底埋在心中</p>
，而她心里保留的也永远会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司徒晟。</p>
可是她偏拉住了他，还大声质问。</p>
他到底是没忍住，彻底将心内的阴暗展示在她的面前...</p>
司徒晟说完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到了楚琳琅睁大的眼睛</p>
里，满是震惊。</p>
司徒晟自嘲一笑，如此也好，总归是让她看清了，以后</p>
也不必再留有什么奢念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