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何等英明,只要看到这奏折就明白七县叛乱必和他有关。
“夏至,那你说。”
尉迟万年问:“若叶无坷是我,这份奏折他上还是不上?”
小书童夏至回答:“我不知道,我又不了解叶无坷。”
尉迟万年回答:“他不会。”
夏至好奇:“为何?”
尉迟万年道:“我听闻,叶无坷才到冰州就将冰州府一众官员拿下,依着以往的传闻,以叶无坷的性子,这些人都是要严办的。”
“可他不处置,至少将这些官员全都收押入牢,也不定罪,甚至没有向长安递报案情......”
“有人说,叶无坷是想等着一网打尽,待证据确凿之后把这些官员满门抄斩。”
“可我却明白,他终究不是那个狠心的人,他嘴上说着要在新法颁布之前大开杀戒,可押着人不办明明就是在等着新法。”
“所以若他是我,今日这份奏折是写都不会写的。”
他起身,站在窗口:“我年轻时候追随大将军领兵,被大将军气度折服,只想如大将军一样,要做磊落坦荡之人。”
“可我却有自知之明,我一生都不及大将军心胸之万一,如今再看,我连后起之秀的气度都不如。”
夏至没有搭话。
因为在他心中没有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对错之分。
他是孤儿,是被道堂收养的人,他心中的对错就是道堂对别人错。
道堂错,也是道堂对。
道堂说他不如别人,他不认可。
可他知道道堂为难。
道堂现在被两把火加起来烤......不,是三把火。
道堂的一些朋友这几年时常来见面,关起门来商量什么。
道堂从不说,他不问,可他隐隐约约能猜到是在商量什么。
道堂一直没有明确的态度,是因为道堂心中有一道坎。
这世上做官的人,若有什么与朝廷相悖的心思,过不去的那道坎,九成九是陛下。
可道堂不一样,道堂心中过不去的那道坎是大将军唐匹敌。
在很多年前唐匹敌就请辞了大将军王的封号,可在他的所有旧部心中他就是大将军王。
永远都是。
当年,唐大将军带着大军横扫江南的时候,不是没人向大将军进言。
江南之地富庶,远比北方要富庶,若得江南而自立,就算陛下是千年不遇之明君,又怎能以北方疲敝苦难之地,对抗江南富庶之乡?
况且,以大将军唐匹敌之才学能力,就算是与陛下公平一战也未必就是必败之局。
当时这番话,其实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
跟着大将军唐匹敌的人,在陛下面前功劳永远超不过唐匹敌。
但跟着唐匹敌的人,若唐匹敌称帝,那他们的功劳可就不一样了。
当时大将军唐匹敌的没有将进言之人处死,毕竟那也是追随他许久的忠诚部下。
他将此人免去所有官职,自军中驱离,永不录用,且将此事写信向陛下详细告知。
自此之后,没有人再向唐匹敌提过这样的建议。
可是许多人心中都有些不甘。
随着大宁立国,陛下神武,这种不甘也就随着时间淡淡的消失。
一直到唐大将军严令,他旧部将军不可领兵。
会想到这些,尉迟万年就摇了摇头。
三把火,真是烤的他难受。
一把火是大将军唐匹敌的旧恩,只要他心中一有摇摆这把火就开始炙烤他的灵魂。
一把火是他当年的老兄弟,只要看到他看到那几个人的眼睛,他就不忍拒绝。
一把火是这几年在他默许纵容之下的官商勾结,厢兵其实已经不完全归他指挥了。
“我没有子嗣。”
尉迟万年说:“所以若说这般行事是我有私心,我永远不认......可若说我没私心,我也不认。”
“我的私心不在我,亦不在我身后人,是当年那些老兄弟的不甘,如果连同袍都不站在同袍身边了,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情义可以信。”
夏至使劲儿点了点头。
“其实你猜到了。”
尉迟万年说:“七县匪乱是我默许。”
夏至又点了点头。
“叶无坷身边只有一千二百战兵,就算是百战无敌也分身乏术,他分派出去九百人......在七县之间来回救援,回不去冰州。”
“兵法上的是叶无坷懂一些,可和我相比,他确实还差的有些远......”
说到这些的时候,尉迟万年的眼睛已经明亮起来。
“他故意分派九百战兵离开冰州,无非是想引我派兵攻打,只要我派兵,他就坐实了我的罪名。”
“实则他早已暗中派人去联络辽北道驻防的左骁卫,之前让左骁卫分兵去压制商人作乱也只是障眼法。”
“以他这个年纪,以他之阅历,能把兵法用到这般地步殊为不易,可又怎么会瞒得过我?”
“战兵分兵,他随行分兵,既然分了,那就别想再聚集起来。”
尉迟万年忽然一挥手,将桌子上那份奏折扫到地上去了。
“不装了,没必要了。”
尉迟万年道:“我也不该始终摇摆,叶无坷不死,辽北道会死太多人,叶无坷死了,这件事还有遮掩住的可能。”
他看了一眼那道丞银牌。
“研墨,我要写几封信。”
尉迟万年再次坐下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窗外没了风,那烛火不抖,映照在墙壁上的影子也就不再摇摆。
“他们以为是徐绩,是温贵妃,是这个是那个,不过是我们摆到台前的躯壳。”
尉迟万年在纸上落笔。
战。
只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