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可能是太善良了。”
这是叶无坷看到那个被摘下面具的家伙说出的第一句话。
那个家伙给他的回答是很认真的同意。
“没错,你就是太善良。”
说到这他还补充了一句:“皇帝也是太善良,早点按罪杀了我就好,偏偏看我可怜。”
叶无坷缓步走到那个年轻男人面前,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才到叶无坷肩膀多一些。
少年身体比以前好了,吃的多了,个头长的也极快,现在比起叶无坷也差不许多。
对视之中,叶无坷忽然叹了口气。
“如果我现在抽你,是不是显得很没有风度。”
那年轻男人微微昂起头:“你不是那样的叶无坷,你不会没有风度。”
啪!
叶无坷一个耳光扇在年轻人脸上,力度之大,掌心落在对方脸上的时候,感觉脸上的皮肉都被扇的要脱骨而去了。
“我从来都没有风度。”
叶无坷看着这个家伙,眼神还是难免有些复杂。
“当初你从草原回来故意见我的时候,我就应该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直接把你下狱。”
年轻人回答:“同情弱者是人的天性,除非强大到如神一样视天地万物都为草芥。”
他挨了打,但是眼神依然满是挑衅。
“这么说的话,你也不过是一介凡人,连被誉为千古一帝的大宁皇帝陛下也不过是一介凡人。”
他说:“因私废法的事你们都假惺惺的说要禁绝,可不管是你还是皇帝还不是因为可怜我而特赦我?”
他再说:“所以哪怕是皇帝的特赦是你的宽仁,我也看不起你们。”
少年微微昂起下巴:“你们越是这样,越证明你们是一群混账东西,都一样!”
叶无坷抬手还要再打,少年猛然昂起下巴把脸迎向叶无坷。
少年依然在挑衅,眼神无惧甚至带着些轻蔑。
“你们这些大人物自诩公平,还宣扬公平,可实际上你们何尝不是享受拥有特权而带来的满足?”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
“皇帝觉得我可怜又见我年幼所以就能特赦我?那方知我大哥呢?那连大哥呢?那那些无辜被牵连的兄长们呢?”
叶无坷眉头一紧。
那少年下巴昂起的更高些。
“特赦我,不过是让我得到了证明,所谓律法,所谓公正,不过是你们这些大人物的一句话。”
“皇帝特赦我,换不来我的感恩戴德,能换来的只能是我加倍的仇恨,因为他所谓的公正在特赦我的那一刻就是个笑话。”
“他若是按照律法处置了我,将我囚禁一生或是直接处死,我反而还敬重他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的视线离开叶无坷,落在太子李隆势脸上。
“大典上我几乎贴在皇帝脸上问他何为公平,他用特赦我来证明公平?”
太子李隆势的眼神也变得肃然起来。
“我说过的,你们李家高高在上,搞的别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有生之年就不干别的。”
少年与太子的眼神对视,丝毫不退。
“我就是要报仇,要么你现在杀了我,别给我活下来的机会,只要我活着,余生还是要奔着让你李家也家破人亡去干。”
太子看着他。
“我记得你,你叫姜虹,曾经在西北厌吾山里服刑。”
他看着姜虹的眼睛。
“第一,陛下特赦你是你自己的理解,实则并非特赦,大宁已经改了律法,陛下也不止一次说过,非十恶不赦之罪,不牵连不知情的家族后人,你只是运气好,在大宁新的律法之下可得自由。”
“第二,你说以后有机会还要做恶,这个机会应该不大,若廷尉府确凿你诸般罪行,你想报复陛下或是李家,那你可期待人真有往生。”
姜虹忽然笑了。
他盯着太子的眼睛说道:“你比你爹强些,你不伪善。”
李隆势回答:“陛下之宽仁心胸,看起来你也不配理解。”
姜虹又冷笑:“度不统一的宽仁,在我看来是在犯罪。”
李隆势道:“你所说的度不统一是时代发展的结果,大宁刚立国时候人心不定,在高位的人做什么下边的人就学什么,所以法度对做官的严苛些是时代必然。”
“以前不用重典不足以平乱世,不用重典不足以慑人心,不用重典不足以稳秩序,不用重典不足以定未来。”
“后来大宁建学塾开民智,百姓渐明事理所以社会文明,重典便不再适合,用不同时代对比说度不统一本身就是不讲道理。”
姜虹似乎是没有想到太子殿下会和他这样的人解释这些。
所以表情微微有些变化,不似之前那样针锋相对。
他问:“那当年的法典过重到底是对还是错,按照当时来说若是对的,那按照现在来说便是错的,若说在当时对在现在错,那现在意识到的错又该由谁承担?”
李隆势道:“当时的对就是当时的对,现在的错就是现在的错,你用现在的标准评判当时的对错,究其根本,非不公而是你心不平。”
姜虹看着李隆势,眼睛有些发红。
“你一句当时的对就是当时的对,现在的错就是现在的错,轻飘飘的,那我死去的爹娘家人又该怎么说?”
李隆势还是很平和的回答。
“你父亲所犯之错就算是现在也要斩首,你的母亲是从犯且参与极深按照现在律法也是斩首。”
“陛下没有对你一个人特赦,陛下特赦是因为厌吾山的囚徒在边关抗击外寇,后来律法更改,原本那些因家族长辈犯错而被牵连的人也已特赦。”
“大宁追求的公平是最起码保证人不犯罪便无律法制裁,前提条件就是不犯罪。”
姜虹道:“所以过去的那些就都可以一句话抹平了?”
李隆势道:“抹不平,那些事都会写进史册里,写在人心里,不管过多少年都会有人记得。”
姜虹:“让你李家的人道歉就那么难?”
李隆势看着他的眼睛。
“李家的人只要错了可以向任何人道歉,李家每个人的头颅都可以在犯错之后低下去,但,没错就是没错。”
姜虹深吸一口气,再次昂起下巴:“不认错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审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