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2日早6点,韩涵忽然把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漫不经心的从书报亭前路过。
书报亭前的金姑娘一扭头,眼睛顿时一亮。
“韩涵!”
她兴冲冲从后面跑来,双手捧着新鲜出炉的《80后最强音》,蹦蹦跳跳走在他身旁。
“好巧啊!你没有买杂志吗?我听说这上面也刊登了几篇你的文章,你是不是早都看过啊?对了,你居然也在封面上嗳,好棒!”
韩涵努力压着比AK还难压的嘴角,非常漫不经心的回道:“不想买,没什么好看的,我的文章我知道,方星河的……我估计也就那么回事儿吧。而且这是什么破名字?80后最强音……嘁!”
好大哥牛逼坏了,就感觉从来没有这么牛逼过。
但他还是下意识瞄了一眼金姑娘手里的杂志,封面冲外抱在她的怀里,只能看到左上角方星河的漂亮眼睛和装逼姿势。
‘妈的,他怎么那么骚包?’
韩涵一边开心着,也一边不爽着,直到走进校园,他终于彻底忍不住心里的痒。
“那个,能借我看一眼封面吗?”
金姑娘一愣,随后笑盈盈举起杂志,举到他的面前。
韩涵嘴角一阵猛抽,瞬间破防。
‘妈的!屌人!’
封面总共由5个人组成。
方星河在左上角,占据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空间。
他摆着一个双手插袋的姿势,微微俯身垂眸,状似沉思,又好似在凝视右下方。
那里是韩涵、陈家勇、丁妍、刘家俊四个人的形象。
他们4个人像4颗星,摆着不同的姿势,散落在一个弧形区域里,加起来也只占五分之二的空间。
三分之二+五分之二,好像超了,但实际上是边缘镶嵌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众星拱月般的效果。
单纯从审美的角度来说,这张封面非常有韵味。
上面几乎没有任何文字信息,只有寥寥几个小字卡在黑与灰的结合带中,那种设计感,看上去就特别超前。
但是韩涵气得胸口发闷。
草!这个屌人,又拿我们装逼!
矮人一头的感觉非常不爽,但他没有任何办法,只好悄悄安慰自己:没事,没事,赚到钱都是我们的……
在楼梯口分道扬镳,他忽然加快脚步,从后门穿进高一10班。
往常特别热闹的班级后排,今天却极其安静。
已经混熟的几个小哥们儿,都在聚精会神的看着同一份杂志。
好消息是:杂志肯定卖爆了,单单班就出现了20多本,所有稿酬收益都是参赛者的,按照合同里规定的分配比例,每一本销售都能为韩涵带来1毛几的稿酬。
坏消息是:他们不对劲儿!
韩涵心里一动,急忙走到同桌小波身旁,俯身一看……脑瓜子顿时嗡的一下。
卧槽!
你居然真敢把那篇文章放进来?!
“他真牛逼。”小波抬起头,眼里有些许水光,“真的,方神太牛逼了,妈的我心里好不舒服……”
韩涵顿时哑然。
他当然知道那篇《性、暴力、和谎言》有多牛逼。
那真的不是14岁级别,也不是18岁,甚至都不是22岁……
韩涵形容不出来那股劲儿,他只是觉得,文中的方星河恐怕真的是一只野兽。
与此同时,在全国范围内,仅仅一个早上就售出了17万册的80后最强音,彻底掀起了一股子方星河风潮。
和之前数度大潮相似的是,核心原因仍然是一篇文章,直接影响力有限,传播力暂时尚且不足以破圈。
和之前不同的是,《性》的杀伤力,呈现出一种跨年龄的穿透性。
该被它伤到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首都,人艺。
剧作部人手一本最强音,房间里鸦雀无声。
天津,艺中。
毛小彤缩在角落里,泪如雨下。
香江,女校。
万宝儿从面红耳赤到脸色发白,把嘴唇咬得渗出了血。
广州,难防报业。
阎烈山捂着胸口,憋得肺里发闷。
南都驻首都分部。
程一中眼前先是出现黑障,紧接着开始狂闪炫光,他把杂志猛地撕开,往墙上一扔,然后从喉咙最深处发出了难以形容的嘶吼……
……
魔都,华东医院。
李小林斟酌再三,终于还是决定,遵守约定,为父亲念诵这篇在她的书房里静置了许久的文章。
她的声音柔和轻慢,与文章本身并不搭。
可是随着她的朗读,巴金先生的眉毛忽然颤动起来。
……
【全文】
1.不愉快的性
第一次朦胧意识到性这玩意的存在,是方同辉操我妈。
他压在我妈身上,一边亲一边啃,双手上上下下忙活个不停,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一些我听不清的话。
那时候我以为这是一种类似于教训的欺负,因为我看到了他用绽露着青筋的手把我妈掰过来,然后骑在她身上,猛扯她的裤衩。
这样搞大概很难受,所以她的表情和语气都有些责怪:“你轻点。”
然后方同辉吼:“你是我媳妇,我想操就操!”
最后,我妈叉开腿撇过头,静静躺在那里任由方同辉像条公狗一样在她身上蛄蛹。
她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时不时皱一下眉,而我在窗后五米外。
我到底花了多少时间才从她空洞洞的眼神里意识到那是一种伤害?
记不清了,我甚至不确定那时自己在念小二还是小一。
总之我终于反应过来,觉得应该劝阻一下,然后我就从后院绕到前面推开外门冲向卧室,等我用力砸卧室门的时候,方同辉已经骂骂咧咧满脸晦气的爬起来了。
我问他为什么欺负我妈。
他嬉皮笑脸的回道:“啥欺负?我和你妈玩游戏呢,你瞧,她多开心!”
我转头望去,母亲已经拉过被子盖住下身,并且整理好表情,冲我笑了下:“乖儿子,妈没事。”
我以为她真的没事。
但事实上,这是我第一次同时见识到了性、暴力和谎言。
在她去世后的某个莫名其妙的瞬间,彼时已经懂得性为何物的我忽然回忆起了那天她死死攥住被角的苍白指节。
那天发生的一切俱已模糊,唯独那几根指节,时不时便要闯进我的梦中。
它预示着不愉快的性,轻度的暴力,带着一点戏谑的谎言。
……
2.与国同辉
方同辉是我爹。
一个不如野爹的亲爹。
我爷爷很有文化,给他起名时的寓意是与国同辉。
方同辉出生时已经建国了,他得到了在那个年月里很好的教育,所以他给我起的名字也不赖——方星河。
在我们感情尚好时,我问过他,什么是星河?
他指着天空告诉我:那条银河就是你,由星星汇聚的河。
他又说:以后你要像银河一样,星光灿烂,照亮夜空。
好像是93年之后,我们就再没有发生过类似的对话,他去了一趟南方的深圳还是汕头厦门之类的地方,回来以后就看什么都不顺眼了。
包括我。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想不通这是为什么,甚至一度怀疑我不是他的种。
后来我希望我真不是,但并没有另一个男人站出来认领我,顺便救救我妈。
在我的童年和少年里,唯一的男人形象始终是他,与国同辉的方同辉。
……
3.人如物
真正意识到性是怎么回事,是在我初一终于开始长毛了以后,那时我的家已经散了。
暴富弄来一张碟片,神秘兮兮的捂在怀里,塞进影碟机时,手指哆哆嗦嗦,脑门冒汗,唯独眼睛散发着一种澎湃的光。
那部片子叫做《玉蒲团之玉女心经》,那两个大大方方向我们展示做嗳流程的女人分别叫做舒淇和李丽珍,三点全露的熊熊野心在她们脸上蒸腾出一种我不理解的勃勃欲望,我全程硬着看完,虽然还是不理解她们为什么要拍这种片,但是终于知道性是怎么回事了。
性不是我所以为的生育,性虽然导致了生育,但它是另外一码事。
它是……释放。
释放体液、释放情绪、释放本性、释放人类不得不压抑着的一切。
自那天之后,暴富掏裆他们便常常以我家作为据点,千辛万苦弄来一些不能细写的片子,顶着帐篷双眼发直的看完,然后开始畅想亲自去拍三级是一种怎样的体验,睡女明星有多么美妙等等等等。
话题一旦展开,轻易不会完结,通常要延伸到很远很远。
年轻的他们极易幻想一切能够接触得到的漂亮女人,而我对这种幻想没有任何兴趣,不是清高,而是总会想起我妈死死攥住被子的指节。
那种预示着死亡的苍白,总是让我不能投入到欺辱一个女人的幻想中。
不能沉浸,那便思考。
我开始思考和性有关的一切。
第一个跳出来的问题自然而然——方同辉和我妈明明是合法夫妻,他们通过性行为孕育了我,那么又为什么在这件事上闹得如此暴力且不和谐?
我开始回忆我的童年。
太早的事我没有印象了,93年南行之后,方同辉总是无所事事,却又充满激情。
经常从他嘴里冒出来的词句大致如下——
南方遍地黄金,我想发大财,这工作干的真没劲儿,这破逼地方我真是待得够够的了,一点自由都没有,想发财就得闯,给我钱……
母亲有时候不吭声,有时候反驳他。
‘星河还那么小。’
‘不工作星河吃什么?’
‘家里钱不多了星河以后要用……’
方同辉拿了钱就去和狐朋狗友喝酒,回家和我妈吵架,大部分情况下只要一闹到动手的程度他就赢定了,三拳两脚就能把我妈揍翻,我上去撕吧时也被踹了好几回。
小部分情况下他们只是吵,一直吵。
方同辉浑身酒气,红着眼睛,疯狂挥舞双臂:“你个农村老娘们你懂什么?我比谁差?我凭什么赚不到钱?要不是这个破逼地方,我他妈早发大财了!”
母亲不服气:“这地方怎么了?谁栓着你,不让你发财了?”
“你根本就不懂!这里根本就没有我施展的空间!厂里论资排辈,出来做点小生意谁都能欺负一下,倒腾点废料卖都得给保安科交保护费!你到底明不明白,环境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南方人更聪明,是踏马的深圳比农安更加开放公平自由!”
母亲好像认同了,因为她的声音软了下来:“那你去吧,去深圳,赚了钱也不用都拿回来,每个月有200够我们娘俩吃喝就行了,我的钱给星河攒着,上大学,娶媳妇,不能动。”
“好!”
方同辉大喜过望,信誓旦旦:“我一定能赚到大钱,每个月给你邮1000……不!5000!到时候把咱儿子送进米国的大学,娶洋媳妇,住大别墅!”
他源源不断的说着好听的话,给母亲画了一个巨大的梦幻的泡泡,泡泡里充斥着“我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未来我们会有一栋大大的房子”、“我会让你变成一个贵妇”、“小星星以后就是少爷了”等等诸如此类的澹妄虚言。
那天夜里,方同辉在母亲身上拱了七八分钟,是他最牛逼的一回。
他要去自由的天地里施展才华了。
他带着母亲辛辛苦苦攒下的3000块钱出门,精神焕发,气势昂扬。
5个月后,灰溜溜的回来。
这中间,乃至之后,都有很多细节我不清楚,我只是忽然察觉到,他的身上开始压抑着一种什么东西。
吵架和打架开始变得越来越频繁。
很多时候,当方同辉借着酒劲把母亲掀翻之后,都会按在身下狠操一顿,我不想用这个字,像是随意处置一件物品,但我找不出来相近的意思去替代。
而且,狠归狠,时间却越来越短了。
4.自由万岁
再后来,方同辉通过一个什么大哥发了一笔横财,路子好像和南韩有关系。
那是我过得最舒服也最凄凉的一个春节。
舒服是因为我终于有肉吃了,凄凉则是因为母亲病倒了,而方同辉不在家,他和一个歌舞厅里的妓女搞得热火朝天。
他应该是极快乐的,因为当我冲进去寻他的时候,亲眼看到他把脑袋埋在那个妓女雪白硕大的柰子里,放浪形骸,醉眼朦胧。
他大约是在说:“还是你得劲儿,比我家里那个黄脸婆得劲儿一万倍!”
我当然没有听到,那是我后来根据当时的画面脑补出来的。
我在脑海里一遍遍的勾勒他的表情,他的淫笑,他翕动的油腻嘴唇,以及,当我把酒瓶子甩过去砸在他头上之后,他的愕然与愤怒。
细想想,那时我就挺虎了,我真的想过要把断茬插进他的脖子里。
当然我没有,我只是很委屈的吼道:“我妈都要死了,你还有脸在外面玩?!”
自那之后,我妈真的开始向死亡滑落。
慢慢的,悄悄的,静静的,是滑落而不是坠落。
因为他大部分时间不管不顾,而我既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缺乏改变的能力。
有时候,当他愿意说谎哄一哄我们时,我甚至感觉挺好的,不回家就不回家吧,我妈终于不用挨打了。
至于方同辉和那个大胸妓女搞在一起的事,只要他不从家里拿钱,我就不在乎。
后来有一次我在街上碰到了那个妓女,她看到我时忽然一愣,紧接着,眼神有些瑟缩和闪躲,撇向一旁。
我从她身旁经过,没准备搭理她,她却忽然从兜里抓出一大把钱,匆匆往我手里一塞,低声道:“别怪姨,我也只是生活,我也有个女儿要养……”
我没接她的钱,任由那把钱洒落,只是冷冷回望。
那时我母亲已经去世了,方同辉也去了韩国,我不缺钱了,缺的时候也能靠拳头打出来。
她杵在那里,垂着头不敢看我,手足无措。
“怕我拿你女儿撒气?”我轻声问。
她整个人忽然就应激了,我能看清楚她每一根肌肉都在同一个瞬间紧绷起来,露在外面的小臂上泛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指甲深深抠在肉里,指节和我妈一样泛着青白。
但她并没有冲我发火,只是恐惧而又无助的看着我,像是在哀求我别那么做。
我心里堵得慌,弯腰捡起一张十元纸币,揣到口袋里,从她身旁走过。
“没怪过你。”
我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想的。
那时的我已经深刻理解了方同辉在彻底离开前留下的那句话:“我只是想去追求自由而已,有什么错?!”
是的,抛妻弃子的自由,没有错。
……
5.对与错
方同辉的新魔怔,大抵上是诞生于那笔横财。
一夜爆发之后的他,重新找回了自信。
“在深圳的失败不是我的错,是世界给我的自由仍然不够!”
“咱们国家根本没有自由,干什么都有关姥爷管着,农安这个逼样,深圳也没好到哪儿去!”
“操你妈的黑皮狗,正事一点不干,专门欺负老百姓!”
“这狗屎一样的世道,根本不给好人一点活路!”
我到很久之后才知道,带他赚钱的那个大哥被打掉了,罪名是走私。
他倒是没事,但也失去了赚钱的门路,从夜夜笙歌的辉煌中跌落,于是愈发狂躁。
母亲不能理解:“深圳都不行,还有哪里好呢?你就不能安稳下来好好过日子吗?”
“米国!”
方同辉目露神往:“米国是世界上最自由最民主的国家,只要能去到米国,我一定可以发财!”
拙于言辞的母亲只用了一句话就把他问得恼羞成怒。
“难道在米国走私不犯法?”
现在想起来,这是一个何等天真,却又何等犀利的问题。
方同辉恼羞成怒,愤而大吼:“你懂个基霸,在米国刷盘子每个月都能赚上两万块!”
母亲马上不吭声了,我也感觉很荒谬。
因为他在家里连碗都不洗。
但他魔怔似的想去米国,那个神圣的自由国度。
仿佛他一个在国内讲着母语都混不好的垃圾,到了米国马上就能摇身一变,成为社会精英,走上人生巅峰。
在他彻底消失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一直试图从我妈那里抠出最后的钱,以做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