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老太婆的喊声犹如一道催命符。
斜坡上方的十人队伍,也因此放缓了速度。
李追远知道,自己这次刷到了一道超纲题。
幸运的是,这不是自己的必考题,至少现阶段不是。
而且,自己先前已经做出了跳过这一题的选择,现在要做的,无非是继续跳开。
少年的思维快速运转,现在已证实,老夫妻俩明面上做的是过往司机的野生小服务站生意,背地里做的是阴间路客栈的买卖。
那座院子,并没有什么特殊,因为少年是个十分谨慎的人。
他一进院子,就对院子进行了仔细检查,没发现阵法痕迹。
不仅如此,他拒绝了老夫妻可以提供的食宿服务,包括老夫妻提供木柴烤火,他也着重观察了未料燃起时的火光颜色以及烟雾,甚至是那五个人返乡人员在店里买的烟,抽的时候少年也留意了他们的神情。
一切的一切,都很正常,那剩下的多余举动,就是不正常的关键。
两面白帆,老头子烧纸,老太婆拿镜子招摇。
赶尸队伍,这才选择进入这里「歇脚」,而且那七个汪家人全遭遇毒手,唯有老夫妻俩一切照旧。
白帆-----白帆的形象在李追远脑海中浮现,他快速去除掉其多余的配饰,只分析其细节作用,这其实是一套很不标准的引路帆。
自家太爷家也有,白事上送葬时,前头亲属举的旗帜里,就有这一类,
但比之更高更大也更花里胡哨。
所有的思索,都只是在瞬间完成。
既然老夫妻俩能靠这个安全避过去,那自己,为什么不依葫芦画瓢?
最简单的做题方法-·..就是直接抄正确答案。
「润生哥,摆供桌!」
「好!」
润生双膝着地,稳住身形,双手伸入登山包。
每个人的登山包都是自己整理的,目的就是关键时刻能以最快的速度拿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润生先取出一块小桌板,这桌板很像是现在医院一些高级病房里,可以竖在病床上吃饭用的小桌台。
区别在于,它更高级。
自家太爷摆供桌,讲究个排场,主打一个给主家提供情绪价值。
李追远这里则完全是去繁就简。
首先是小桌没固定的桌腿,只需要将桌下口子下拉,下方的金属框架就会像吊桥那样立起,稍加用力往下一按,它就能自己确定长短维持稳定。
因此,即使是在斜坡面上,它也依旧能立得平整。
小桌桌面上,有九个大小不一的下凹槽,四个在前,四个在下,还有一个单独地落于最下角,全都盖着盖。
润生快速将九个盖子全部拔开。
最上方的四个凹槽下,固定着四根很短的蜡烛,两白两红。
下方四个凹槽里,则分别装着:腊肉、咸鱼块、火腿、肉松。
无荤不成祭,这四个都是荤的,而且不易变质。
最下角的单独凹槽里,装的是事先倒好封存的米酒。
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小供桌,直接齐活。
时下国内食品工业还不够发达,但李追远早已效仿起西方潮流,先一步搞起了预制菜上供。
在润生做这些的时候,李追远从自己背包里取出两面小阵旗,先将阵旗插在身前地面,再双手齐出,给两个阵旗的旗帜打结。
紧接着从小桌下方贴合处,取出五张黄纸,黄纸一甩,无火自燃,再将其往蜡烛上一挥,一红一白两根蜡烛也随之点燃。
白表阴,红替阳,红白齐明,阴阳交界。
李追远手中一拍,五张烧到一半的黄纸熄灭,他自己留一张,递给润生一张,再将一张向下一丢,飘向下方。
谭文彬眼疾手快,将其住。
最后,少年从书包里取出一面铜镜,握在手里,另一只手里还捏着两张多余的黄纸。
做完这些后,李追远舒了口气,这下子,一个简单的「阴阳路客栈」,
就被自已搭建起来了。
虽然地势很不平整,一个大斜坡面,正常赶尸人肯定不喜欢,一般情况下必然不会选择在此落脚歇息,但无所谓,好歹把羊头挂起来了。
这时,隔壁也是闪现出火光。
李追远侧头看去,发现妇人身前也插上了两面白布,这布上还带着点黄渍,似是拿小孩尿布临时改用的。
身前地上做祭,无非是花生、瓜子、饼干、桃酥,都是妇人随身携带的吃食。
不过,她将自己指尖鲜血滴在饼干上,充当一荤。
此时她手中也抽出五张纸钱,全部燃起后再熄灭,一张自己抓在手里,
一张贴在了强裸上。
最后,她拿出一个粉色塑料爱心盒,打开,里面有一面镜子。
这种款式,现在城里姑娘都觉得其老土。
她将镜面用指甲抠下来,夹在指尖。
做完这些后,妇人也是扭头看向李追远这边,她手里还额外夹着三张残缺的纸钱。
二人目光对视。
她目光微凝,似有惊讶于少年的动作竟比她还快。
好了,这下子,在这斜坡地,一下子开了两家「阴阳路客栈」。
上方的赶尸人队伍,也终于停下了脚步。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前头的黄袍道人开始转向,后方的黄袍道人步子得迈得更大一些,至于中间的有几个,只需原地踏步。
调整好方向后,他们开始向下。
虽是斜坡,可走起来却如履平地。
他们,下来了。
李追远左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润生和谭文彬就各自抓着手中黄纸,低下头。
二人许是还在心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人生是一个圈。
刚回老家时,连续撞见死倒,李追远就经常这么做,他后来也是这么教自己同伴的。
遇到你觉得自己没把握能解决的脏东西,那就假装看不见它。
现在,李追远又找回到了一抹当初熟悉的感觉。
不过,李追远并未像润生和谭文彬那样纯粹低下头。
少年虽未去直接抬头观看那支赶尸队伍,却将目光落在了铜镜上。
他想通过铜镜,来进行抵近观察。
这里距离桃花村其实并不算太远了,莫名出现的赶尸人队伍,也是朝着自己将要去的方向。
它大概率不是自己第四浪的主要目标,但必然会与其有关系。
能提前获取到一些线索,那是再好不过。
尤其是那个无论是先前三个人还是现在十个人,却从未双脚落地的那位,这个人——.?是关键点!
如果说先前二道人夹着竹竿赶一个尺是尊重传统的话,那么现在九个人抬一具尸,这已经不算是赶尸了,这叫抬轿。
如果这家伙是邪祟,那它很可能达到传统意义上,玄门中人都不愿轻易招惹触怒的存在。
如果这家伙是人·..-那比它是鬼更恐怖。
「咔唻—咔喀——.咔唻——」
密集且整齐的脚步声临近。
他们下来了,来到了自己身边。
随之而来的,还有刺骨的寒意,寒意之上,更有一种令人难以喘息的压力。
润生左手抓着黄纸,右手握着黄河铲铲柄,虽说小远已经布置好了局面,但如果局面稍有崩塌,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直接气门全开。
他灵感迟钝,和阴萌一样到现在都无法走阴,但生死危机的感应还是存在的,他很清楚这次遭遇到的东西,太过强大,必须一开始就豁出一切,要不然自己可能根本就没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
谭文彬也是一样,他原本就学会了走阴,外加身兼俩怨婴,俩孩子的感应和情绪能传递给他,让他的恐慌感进一步加重。
俩崽子,在害怕呢,哪怕是面对白鹤童子时,俩孩子虽说也是害怕,却还不至于有这般大的反应。
谭文彬现在心跳很快,却也在努力安慰自己,安慰自己也是在安慰那俩崽子,要是真出岔子了,关键时刻,孩儿们可不要怂啊,怎么着也得跟着干爹我一起上。
可千方别出现御鬼术施展不成功的情况,那样就是死,也太憋屈了。
一个,两个,三个————
李追远看着铜镜面,他在等待那位脚不沾地的那位。
先前在院子上看那支只有三人的赶尸队伍时,中间那位就看不清楚形象,这次,应该可以了。
终于,那张脸,出现了。
李追远从铜镜里,看见了他,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镜中,仿佛是自己,在那里脚不沾地被抬着走。
这么凶。
这是李追远的第一反应。
自己只是想通过铜镜一眼它,可它,却以这种方式,想要将自己「带走」。
还有一种更可怕的可能,那就是「它」是无意的,你主动去看它,沾惹上它,那就自然而然地会跟它离开。
镜中那个「自己」,并不是自己,却是将来的自己,这就是民间故事中的,把人的魂给勾走。
李追远马上一咬舌尖,强行迫使自己闭眼。
心中默念《地藏王菩萨经》,意识进入空灵。
他的眼耳口鼻处,全都开始溢出鲜血,模样疹人。
哪怕是上次和那头猪交手,少年也只是受了些伤,远没有现在只是「一眼」就如此狼狈。
润生察觉到了小远的异常,他没抬头,却看见视线中的地面,有鲜血落下。
刹那间,润生就准备起身全开气门与对方拼了。
但他发现小远握着黄纸的那只手,却一直压在自己的黄河铲上。
润生咬了咬牙,忍住了。
赶尸队伍行进过来,先围绕着李追远、润生和下方的谭文彬绕了一圈,
然后又去了右侧,在妇人那里绕了一圈。
许是见都是「客栈」,却无「客」可带,他们就慢慢朝上走,又回到了小路上。
调整好方向后,继续前进。
斜坡下的大家都低着头,不知道他们具体走到哪里,但能通过铃铛声的由近及远来进行判断。
等铃铛声彻底消失听不见后,像是原本被抽干的空气再次回流。
所有人心里都长舒了一口气,汗水涌出。
李追远:「安全了。」
「小远?」润生马上查看少年的情况。
「我没事,问题不大。」李追远觉得自己脸上黏黏的,脑袋也有些发晕好在火车上休息够久,先前路上他也注意养精蓄锐,目前的状况,糟是有点糟,但也不算太糟要是自己筋疲力尽,濒临透支时,来这么一出,怕是真可以抽出时间去学《二泉映月》了。
谭文彬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从润生手里接过水瓶和毛巾,开始帮小远擦拭清洗脸上的血渍。
润生则拿起黄河铲,站起身,面朝妇人,保持警惕。
妇人收起了白布和供品,沾血的饼干被她吃进嘴里。
都收拾好后,妇人抱着孩子,背起行囊,站起身,看了过来。
她侧了侧身,似是本想说些什么,但视线避开润生的遮挡看见后头正在脸上擦血的少年后,眼晴瞪起:
「你居然看了它!」
李追远听到了,但没急着做反应,继续让彬彬给自己擦拭。
妇人左手抱着孩子,右手从强里,抽出了一把短而精悍的黑色小斧,
对润生说道:
「他被勾走了,现在得杀了他!」
润生举起黄河铲,身上衣服一鼓一鼓,准备开打。
他压根就没去考虑女人所说的话。
「啪味.」
谭文彬打开了一罐饮料,但因先前的抖动,饮料从罐子里溢出,他先挪开等了一会儿,再递给小远。
李追远接过饮料,喝了几大口,这才重新站起身。
妇人见少年这个举动,疑惑更甚,但她还是收起了斧头,将其重新塞入强裸中。
「你居然没被勾走。」
李追远说道:「你不是汪家的人。’
她要是汪家的人,刚刚为什么不命令那些汪家的人一起跑?她分明有能力,去救下他们,但她并未这么做。
妇人摇摇头:「我的身份,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李追远莫名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妇人继续道:「出门在外,切莫沾惹无端是非,这里近期不是太平地你们且走吧。」
谭文彬舔了舔嘴唇,他觉得这女人抢了自己以往的台词。
李追远问道:「你是要去梅岭镇么,桃花村?」
妇人开始往坡上走,头也不回地说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好玩,
会丢命。」
李追远:「那你为什么还要去?」
妇人:「我是不得不去,你不一样。」
「要是我也是不得不去呢?」
「呵,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你们随意。”
谭文彬小声道:「这女人口气好嚣张。’
李追远不置可否,润生收拾好供桌后,三人也爬上斜坡,来到小路上。
妇人这会儿已经折返,重新回到院子里。
她一脚端开屋门,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老夫妻俩被她一个提一个端,全都从屋里赶到院子。
尤其是那老太婆,脸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鞋印。
先前本来都没事的,就是因为这老太婆多喊了一嗓子「还有五个人没上路」,这才导致新一轮异变差点发生。
也难怪妇人会生气,五个人,去除少年那伙三人,老太婆连自己强裸中的儿子,也算了一个人丁。
当妈的,最见不得谁敢伤害自己孩子。
老夫妻哭天抢地,似是不明所以,不停求饶喊疼。
李追远对谭文彬和润生道:「进屋里仔细查看一下。」
谭文彬先行一步,润生有些迟疑,他不敢把小远一个人留在院子里面对这个妇人。
妇人先前拿出小斧时,那股凌厉的气息,甚至能刺得他气门生疼,这绝对是一个高手。
「她目前不会伤害我们,润生哥,去里面好好翻箱倒柜查一下。」
「好。」润生还是选择听从小远的话,不过,在经过妇人身边时,他还是用目光瞪了一下她。
妇人对老夫妻俩又是一人一脚,将他们踢翻在地,随即目光挑畔地看向李追远,还主动向李追远一连走了好几步。
李追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妇人自己停下脚步,问道:「这可不像你,先前车上我给孩子喂奶时,你都在怀疑我仔细盯着在看,现在怎么又这么放心我了?」
「相互的。」
妇人不是汪家人,这一点目前可以确定。
她掐孩子,让孩子哭,其实是在很隐晦地提醒自己。
为什么是隐晦?
因为她懒得直言,她想看汪家人死,至于自己三人死不死,她也没太大执念,听得懂暗示就跑,没听懂就跟着一起抬尸去。
大概,她之所以会掐孩子让孩子哭一下,也是在还自己让润生帮其搭帐篷给睡袋的人情。
这种心态,让李追远有种极强的熟悉感。
而自己先前让润生搭帐篷给睡袋的原因,倒不是纯粹出于善心,他是实在是观察不出妇人的破绽,却又始终对妇人不能放心,那干脆一收一放,换个施力。
示好,亦是试探。
不过,自己也不欠她的,因为她就算不掐孩子,自己也是打算跑的。
至于之后,自己摆下供桌,烧五张黄纸,预留了两张,妇人也是烧五张纸钱预留了三张。
预留的,都是给对方准备的。
只是这里没必要含情脉脉,想帮忙搭一手的意图并不强烈,纯粹是怕不给对方的话,对方会狗急跳墙来捣乱,毁了自己布置,带着自己一起死。
没看见双方都是先赶紧布置好自己的,再捏着多余的纸钱,再去看对方反应么?
真那般古道热肠,俩人间早就有一人喊出:莫慌,我有办法!
大家都是挺冷漠的人,但冷漠人之间反而好相处,在没有绝对利益矛盾前,他们会很克制地不去产生非必要的冲突。
妇人回头看了眼地上的老夫妻:「叫你的人,把这俩老东西杀了。」
李追远:「你为什么不自己下手?」
妇人:「我不方便。」
李追远点点头:「巧了,我也是。」
紧接着,李追远指了指自己额头:「我怀疑,这俩老人,这里有问题。
他们不是演技派,从一进入这里,李追远就从未放弃观察他们,没看出丝毫问题,这就意味着当时的他们,大概率不是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