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平见不到小刺猬,一下子就慌了神,翻箱倒柜地寻找刺猬的踪迹。
他寻了许久都寻不到,最后只得呆呆地坐在床头。
他面色惨白,垂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脸上分明没有别的什么表情,可郁桓却觉得他看起来比迷路的孩童还要茫然无措。
郁桓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根小小的刺,轻轻扎了一下。
他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身体便自发变成了那只刺猬,从一个角落滚到了阮秋平的脚边,轻轻扒着他的裤脚,仰头看向他的脸。
阮秋平惊喜地喊了刺猬的名字,将他抱起来狂亲了一番。
刺猬郁桓嫌弃地扭过了头。
阮秋平将自己积攒的所有仙丹都塞给刺猬吃,阮秋平将自己遇到的所有事,都讲给刺猬听。
他会带着刺猬郁桓打猎,让刺猬郁桓坐在自己的肩头。
“奇奇,你知道打猎物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阮秋平左手提着鱼,右手提着鸡,说:“是不要和他们说话,也不要给他们起名字。”
阮秋平话音刚落,便把左手中的鱼提起来,看着鱼一张一合的嘴巴说:“是吧,鱼。”
刺猬郁桓不知道原因,只是用下巴轻轻蹭了蹭阮秋平的肩。
阮秋平会拉着他向他说一些听起来很无聊的事情。
比如说他今天单脚跳上了楼梯且没有摔倒。
比如说他妈妈今天早上给他煎了两个鸡蛋,鸡蛋煎得很完美,一点儿都没有焦黑。
再比如说,他站在一棵树下,伸出手,有一块叶子刚刚好掉进了他的手心。
“奇奇,你知道吗?那是一片特别完整的叶子,可好看了!”阮秋平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今天可真是好运气的一天啊!”
郁桓不明白,这些平平无奇的日常,哪里展现出好运气了?
可即便他不明白,也不妨碍他移动了身子,将脸颊贴在了阮秋平的手掌上,寻了个安心的姿势睡了过去。
郁桓到底还是个神仙,虽不常与人往来,但也不能天天扮作刺猬。
近两日便是母亲生日,郁桓只得变成人形离开片刻。
可等第三日他变成刺猬回到阮秋平家里时,却气得将全身的刺都尽数竖了起来——阮秋平竟有新刺猬了!
刺猬郁桓站在角落,眼见着阮秋平把冒牌货刺猬抱起来,用自己的脸颊贴了贴它的肚皮,像是一个别开生面的拥抱:“下次别再走丢啦,奇奇。”
刺猬郁桓磨了磨牙,愤愤地转身离去。
呵!愚蠢的神仙!
郁桓独自生了七天的闷气,再次隐身出现在阮秋平面前时,冒牌货刺猬已经死了。
看那刺猬身上的伤口,像是被大鹏鸟捉住咬死的。
郁桓隐身跟在阮秋平身后,看着阮秋平把刺猬藏在了很远很远的家族墓地。
阮秋平在墓碑上写了几个字。
“小刺的坟。”
阮秋平摸了摸墓碑,说:“小刺,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奇奇,但还是很感谢你能陪在我身边。下辈子你若见到了我,定要绕路走,否则会倒霉的,我害死了你,可能也害死了奇奇,对不起。”
阮秋平垂下眼,用法术在那座小小的坟上,变出了无数的花草。
郁桓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心里莫名就跟着堵堵的。
郁桓站在原地略微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他重新变成了刺猬的模样,如同第一次相遇时滚在了阮秋平的脚边。
“奇奇!”
阮秋平的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蹲下.身似乎就想抱他,刺猬郁桓也立在原地,蜷着两只前手仰着头等他抱,可阮秋平手伸到一半,却又停止了。
阮秋平眼睛的光线渐渐暗淡了下去,他看了眼旁边小刺的墓,缓缓垂下了头。
“……算了,奇奇,你走吧,跟着我你会倒霉的。”
刺猬郁桓站起来,伸出小手扒拉了一下他的裤脚。
阮秋平却轻轻扯开他的手,神情落寞地消失在原地。
郁桓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睛,最终变回人形,隐起身子,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
郁桓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什么变态或者偷窥狂。他也不承认自己会因此对阮秋平产生什么别样的兴趣。
他只是在此之后经常十分巧合地“偶遇”阮秋平罢了。
他“偶然”地将居住地搬至了阮秋平平日里的练功地附近。
“偶然”地发现了阮秋平常常以练功的名义开小差的事实。
“偶然”地看到阮秋平遭人嫌弃,躲避着人又被人躲避的日常生活。
最后还“偶然”地知道,他原本所认为的“麻烦精”阮秋平,在整个天庭,最讨厌,最嫌弃,最不待见的人,正是他郁桓。
哦,对了,郁桓还终于知道了阮秋平曾对刺猬说的“打猎时不要给猎物起名字”是什么意思。
阮秋平似乎是缺少与他交流谈心的朋友,又耐不住他本身就是一个话多的人,因此每次抓到了什么野兔子,野鸡,野鸟,野狐狸,他都要抓着这些动物,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就像曾经对刺猬郁桓那样,他常常会给那些小动物起个名字,然后再将其抱在怀里,念念叨叨地同它叙述着平日琐事。
等天黑准备带着猎物回家时,他才发现自己与手中的猎物已经相处了一天,不但为猎物取了名,还为猎物讲了属于自己的故事。因此便又突然舍不得将其杀了吃,只好撇撇嘴,悻悻地将其重新放归山林,并拍着自己的脑袋警告自己“下次抓到猎物,一定要快狠准地将其塞入麻袋,一眼都不看。”
即便如此,他打猎失败的概率还是比成功的概率高上许多。
不知从何时开始,郁桓隔三差五隐着身“偶遇”阮秋平已经变成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习惯。
郁桓一开始并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他只是知道自己喜欢围绕在阮秋平身边看着他。
冬天来的时候,阮秋平会伸手笑着接雪花,独自一人躺在雪地上打滚,捏出大小不一的雪球,使用瞬移术,自己同自己打雪仗。
春天来的时候,阮秋平会寻遍漫山遍野的野花为母亲编花环,花环编成后却又踟蹰不前,最后爬到树上,将花环送戴给远处的树梢。
阮咚咚快出生的时候,阮秋平一步都不敢靠近母亲,他连着三日都没回家,将整个床铺都移至了山上,直到阮咚咚出生后,他才爬上了院门口的树上,拨开树叶,带着能将万物暖化的笑意,小心翼翼地看着院中摇篮里的小姑娘。
阮秋平上学不积极,天天迟到早退缺勤,可郁桓却见过他无数次背起书包又放下,见过他无数次独自一人来来回回走在通过学院的小路上。
阮秋平从未参加过学院的集体活动,他满不在乎地在足球比赛全员参加的出席名单上给自己的名字画了个叉,却在一墙之隔的草坪,听着同学们的呐喊,轻轻垂着头,自己同自己踢着石头。
郁桓常常在身旁看着他,无数次解除隐身,想走过去同他搭话。
却又因阮秋平对吉神的厌恶,始终无法挺身上前。
他只能主动让人为阮秋平的同学老师发放霉运消退符,他只能用自己的鲜血与灵力写下那张无法被送出去的无上好运符。
他只能用最细最小的毛笔在无上好运符的角落,一笔一画地,小心翼翼地写下三个字:
“致阮阮。”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天之骄子吉神郁桓,终于切身体会到,原来这种让手心发汗的紧张,原来这种让心脏微缩的怯懦。
——便是暗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