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桓原来一直在心里悄悄叫阮秋平“麻烦精。”
虽然郁桓小时候从来没有见过阮秋平,但这并不妨碍阮秋平在他的童年里刷足了存在感。
毕竟阮秋平这个名字隔三差五就要在他耳边晃上一圈。
与阮秋平对视的人,不小心碰到阮秋平衣角的人,原先住在阮家附近的人……个个都排着队想与郁桓握手消霉。
小郁桓有段时间觉得自己都快成了个站在路边的石像,是个人都要过来摸他一把。
而每到这个时候,他也只能皱着眉,抿着嘴,伸出小手任人摸。
小郁桓板着一张小脸,无比惆怅地想,他要真是个石头,那他两只手都要被人摸出包浆了。
郁桓当时还是个三岁半的小仙童,他的小脑袋瓜子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与那位阮秋平非亲非友,连面都没见过,为何要天天帮他收拾烂摊子?
当他把疑问告诉母亲时,母亲却说,你与阮秋平不但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而且一个是未来的吉神,一个是未来的霉神,如日月相错,阴阳相合,本就是天定的缘分,之间的联系甚至不比亲兄弟薄弱,现如今霉神不能控制自己的霉运,那么他给人带去的霉运令你来消除,也是应该的。
小郁桓对这番话并不认同,他扁扁嘴,在心里小声地嘟囔道:
“切,麻烦精。”
后来小郁桓再长大了一些,读了些书,识了些字,写出了霉运消退符,才终于免除了与他人的肌肤相触。
可即便是躲了他人的肌肤相触,郁桓也躲不了每次出门都遭人围堵。
直到郁桓练成了最高级的隐身术,才终于过上了清净日子。
幼年的经历让郁桓变得十分讨厌人群,可日日施展隐形术,又不利于其他法术的练习,于是郁桓寻了大半年,终于在整个天界最荒芜,最萧瑟,最人迹罕至的西边设置了一处隐秘居所。
在这座山上,只要避开麻烦精阮秋平一家人,就能过上世界上最清静的日子。
毕竟那些到处寻找吉神,想蹭一些吉运的小神仙们,怎么也不敢来霉神家附近活动。
这座山的确是十分大,郁桓虽没有刻意寻过阮秋平,可他在这里住了十几年,都未曾见过阮秋平一面。
直到某一日,他初次修炼变形术,变成了一只小刺猬。
他试探性地蜷着身子,任由自己从山坡上滚下,却半路被一只脚挡住了去路。
“嗷!小刺猬!”
一双皙白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它从地上捧了起来,变成刺猬的郁桓便看见了一双亮晶晶的,兴奋的眼睛。
郁桓一边忧愁地想着,自己要是在此刻变回人形会不会太丢人,一边暗暗琢磨这少年的身份。
按理说,在这个地方,这般年龄的少年仙君……似乎只有那个麻烦精阮秋平了。
可是……
他又觉得不太像。
传言中的阮秋平似乎是生来长了一副倒霉相,皮肤像鬼一样白,瞳孔像碳一样黑,发色干枯,性格怪异,瘦骨嶙峋,是一个从不在阳光下出现的阴森角色。
郁桓虽然也不太信传闻,可面前这位少年却与传闻中阴沉怪异的“麻烦精”没有半分相像。
少年肤色粉里透白,笑容灿烂明媚,身形虽略有些单薄,可白袍中束着一根细腰带却将他整个人染上了几分不沾俗世的仙气。
是个……蛮好看的少年。
“太棒了!今天加餐吃烤刺猬……烤着吃是不是太没水平了,要不还是腌了炒了吃?”少年盘腿坐在石块上,皱眉沉思。
郁桓:“……”
算了,把刚刚不沾俗气那个词撤回。
眼见着少年已经开始思考各类吃法,刺猬郁桓纵身一跃,准备逃离魔爪,可哪想他前脚刚伸出去,就被人拉了回来,紧紧一把攥进了手心里!
“啊!”
身旁的少年猛的发出一声惊叫!
郁桓慌忙转头看去,只见少年的手指意外扎进了自己背后的刺里,瞬间鲜血淋漓。
……很疼吗?
郁桓不由自主地松弛了身体,紧紧地盯着少年受伤的位置。
“完蛋了完蛋了!”
只见少年一边焦急嘟囔着,一边从怀里拿出绢布小心翼翼地擦拭刺猬背上染血的刺。
“怎么办啊小刺猬……粘了霉神的血,你不想死都难了。”
果然是阮秋平……不过他的血怎么了?
郁桓低头看去,看见有几滴鲜血落在了草坪上,瞬间几根野草从血滴下的位置开始焦黑腐烂。
郁桓这才察觉到脊背上染血的那几根刺开始变得有些酥麻,却并不疼。
阮秋平擦净了刺猬身上的血,看着刺猬完好无损的身体,几乎有些失神地眨了眨眼睛,然后缓缓喃喃道:“……你怎么……怎么不会被我的血弄伤?是……奇迹吗?”
不是奇迹,因为他是吉神。
而且,他并非一点儿都没有被这血影响到。
这是郁桓首次施用变形术,变形之后法力本就变得比平时薄弱十分,这回沾了阮秋平的血,虽然不痛不痒,可原本薄弱的法力,就又被压制了几分,以至于他现在既不能使用瞬移术消失,又不能直接原地变成原形。
换言之……即便阮秋平想在此刻把它烤了吃,他也绝无反抗之力。
难道他就要丧命于此了吗?
许是郁桓的担忧之情过于明显,分毫不差地显示在了那张刺猬脸上。
阮秋平甚至读懂了他脸上的表情,笑着将刺猬郁桓举高晃了晃,说:“放心,我不吃你了。”
呼……幸好。
刺猬郁桓长松了一口气。
“——你不是普通的刺猬,你是奇迹刺猬!”!阮秋平吧唧一口亲在了刺猬脸上,乌黑的眼睛亮晶晶地闪着碎光,笑容比挖到了宝藏还要兴奋。
刺猬郁桓缓缓眨了眨眼。
……啊,被亲了。
郁桓在这一天所遭受的轻薄何止被亲,他被人拿在手里摸来摸去,甚至还被阮秋平按在盆里洗了个澡,到了晚上,竟然还被阮秋平抱进了被窝里。
“奇奇,你以后就叫奇奇了好不好?”
阮秋平给他盖了半张被子,手指轻柔地顺着他的刺抚摸他的背,温热的气息在他说话时铺洒了过来。他的表情认真又充满期待,像是在与牙牙学语的小仙童对话,“奇奇,你开始修仙好不好,等你修了仙,成了人,就能和我做朋友了。”
……谁要同你做朋友?
他郁桓从不交朋友。
被□□了一整天的刺猬郁桓默默在心里想道。
“奇奇,谢谢你。”阮秋平闭上眼睛,凑了过来,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刺猬郁桓的鼻尖,“谢谢你不会被我的血伤到。”
他嘴巴咧开得大大的,像是怎么也止不住笑。
即便是最后睡着了,他唇角的弧度也没有落下分毫。
高兴得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美梦。
郁桓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开心的。
只不过是遇到了一只,不会被他鲜血伤到的刺猬罢了。
刺猬郁桓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还是闭上眼睛,靠着他柔软的手心睡着了。
阮秋平醒来的时候,郁桓已经恢复了原形,并施展了隐身术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