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远去。
固原的黑夜冷得仿佛轻轻一碰,便能在空中结出冰来。陈问宗像是撞碎了冰,孤身一人闯进了夜色。
张铮站在驿站后院里赞叹道:“陈迹,你们陈家总算还有个像样的人物!”
张夏轻声道:“大人虎变,小人革面,君子豹变。”
张铮挠了挠头:“什么意思?”
张夏笑着解释道:“王者如虎,气焰彪炳,可驯服权势;小人惶惶,没有主见,随波逐流;君子如豹,无事时隐匿低调,遇事时当机立断。”
陈迹嗯了一声:“兄长倒是当得起‘君子’二字。”
话音落,却听院中响起“啪”的一声,梁氏一记耳光扇在王贵脸上。
王贵难以置信:“夫人,您扇我作甚?”
梁氏凝声道:“你方才若主动去都司府,问宗又何至于以身犯险?你平日里吃得比其他下人好、穿得比其他下人贵,枉我陈家养你这么多年,倒还不如养条忠心的狗!”
王贵面色变了数变,最终伏身跪下:“夫人息怒,小人现在就去追上大公子,护他周全。
梁氏狠声道:“你护他周全?你凭什么护他周全?”
王贵起身说道:“夫人,大公子有战马,寻常歹人定然截不住他.....”
梁氏怒道:“谁让你起来了?跪着!”
于她而言,丈夫是需要如履薄冰小心伺候的,若丈夫有了小妾,她还需思虑如何争宠,那终究不是自己最最亲近的人。
可儿子不同,儿子才是她未来最大的依仗。谁让她儿子身涉险境,便别怪她翻脸不认人。
陈迹顾不得看戏,他提着刀重新回到驿站中,仔仔细细将驿站一层、二层搜查一遍,确定没有刺客潜伏其中,这才领着小满等人在石阶处坐下。
梁氏、陈问孝坐在院中石桌旁,他们坐在对面的石阶上,彼此泾渭分明。
“喵。”
陈迹坐在石阶上抬头看去,乌云站在二楼屋顶的屋檐上,正小心的盯着周遭,以免刺客去而复返。
有乌云在,他才放松了一些心神。
陈迹低声说道:“不管驱使刺客的人是谁,对方敢毒杀陈家满门,定是个草菅人命、心狠手辣之徒,与这种人打交道,若不小心些恐怕很难全身而退。只是,到底是谁,陈家初来乍到便要下此狠手?”
张夏坐在他左侧,回忆道:“今日有九人进过驿站,其中五人是驿卒,都毒死了。还有四人,一个中年人,两个女人,一个老头,再见到他们,我一定能认出来。”
陈迹转而问道:“张二小姐太子以前与边军有过矛盾吗?”
张夏思索片刻:“没有,这位太子向来与人为善,做事也务实。早年他刚出府做事,陛下只是给了一个副学政的官职,令他主持科举之事。他帮了好些个寒门学子,如今这些寒门举人也以展露头角,有的甚至主政一府之地。民间寒门,都对他推崇备至。”
张夏继续说道:“再后来陛下命他清查私铸铜币之事,他缴获私铸铜币数百万枚之多,使得市面上缺斤少两的私铸铜币为之一肃。”
陈迹若有所思:“私铸铜币一事,有牵连过边军吗?”
张夏摇摇头:“没有,他杀的是一批晋商和浙商。晋商手中有铜矿,自己在山中挖矿、炼铜、铸币;浙商则干脆收来市面上的铜钱,将五铢重量的铜钱熔了,又铸成四铢重量的铜币花出去,无本万利。”
坐在陈迹右侧的张铮,正冻得抱着自己肩膀说道:“大儒们都说太子如璞玉,质朴无瑕.我倒觉得他精明的很。明眼人都知道世家私铸铜钱已久,但你看太子可曾动过徐家、陈家、齐家、羊家?他心里有数。”
陈迹笑着说道:“张兄大智若愚,是张大人小瞧你了。”
张铮嘚瑟道:“可不!”
一旁张夏突然说道:“若真要说点边军和太子的瓜葛,那恐怕就与福王有关了。福王是陛下嫡长子,早些年立太子之时,宫内传出消息,说陛下原本打算立嫡长子福王为太子,也不知怎么的,后来立了如今这位。而眼下固原都司府总兵胡钧羡,正是福王的舅舅,福王还有一位辈分极高小舅舅,便是那位老君山道庭的小师叔、钦天监的少年监正胡钧焰。”
陈迹好奇道:“福王有意争国储之位?”
张夏摇摇头:“这倒是没发现,福王平日里花天酒地不像是要争储的样子。但皇储之事,谁又说得准呢。”
陈迹疑惑道:“福王背后有胡家,太子背后有谁?”
张夏诧异的打量了陈迹一眼,迟疑片刻后说道:“就是你们陈家啊.......”
陈迹:“..
他见张铮、张夏小满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起身提着刀进了驿站,用钳子将屋中炭盆提出来。
陈迹招呼小满从后厨抱来柴火,在院中升起篝火来。
张铮幸福得想哭:“还得是跟着陈迹啊,到哪都不受罪!”
另一边,梁氏、陈问孝见篝火旺盛,有心想去取暖却放不下脸面,只得冻着。
正当此时屋顶的乌云忽然竖起耳朵,低低的喵了一声。
陈迹豁然起身,手中紧握鲸刀。
有人来了,但乌云只听到声音,没见到人。
张铮见陈迹起身,当即紧张的从篝火里取了一支烧到一半的木柴,紧张问道:“刺客回来了?”
陈迹不答,只是用左手大拇指缓缓推开刀颚,露出一寸雪亮的刀身。
呼吸。
陈迹的呼吸从急促到平缓,越来越缓。
他不知道刺客来了多少人,又是什么实力,只能低声叮嘱道:“躲在我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