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晴夜多难得，月光冷冷淡淡地撒了一院，李闻寂整理了一下衣袖褶皱，走出卧室来，透过雕花木门隐约看见姜照一房里微暗光，他没什么表情，只轻瞥一眼，便推开客厅木门，走入被月华朗照着院子里。
悄无声息，他缀夜离开。
也不知在哪里折了一截柏枝，颜色墨绿，细叶浓密如鳞，他走在路灯之下，手指里还在拨弄着几颗携香柏子。
站在查生寺门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两个僧人一前一后地打了哈欠，一人才瞧见巷子那头模模糊糊有一道影子越来越近，个头略高僧人揉了一下眼睛，忙拍了一下身边人，“来了！”
眼见那道颀长身影从黑暗里渐渐走出来，借着檐下灯火，他们终于看清他样貌，高个子僧人上前，朝他点头，“先生，您来了。”
他们似乎早知道他今夜会来。
但李闻寂却也没露出什么讶异神情，他看也没看那两个穿着僧衣，披着人皮囊两个家伙，并没有言语，只是径自步上阶梯，走入了寺里。
裘天良站在大雄宝殿前，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房檐上，仿佛他此刻还能透过这屋檐，看到昨夜被悬挂在檐下那两具森白人骨。
轻缓步履声传来，他回过神，一转头，便见那穿着雪白衬衣年轻男人一手插在西装裤袋里，正慢悠悠地走来。
“先生来了？”裘天良定了定神，开了口。
李闻寂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几颗柏子，“收到了回礼，我当然应该上门来道声谢。”
他蓦地抬眼，“但好像这查生寺主人并没有什么诚意，到现在也不肯露面。”
所谓回礼，当然就是指今天中午来朝雀书店那个怀着死胎女人。
那女人手之所以青紫溃烂，是因为有人在她手里放了尸体里才会长尸虫，那虫吃腐肉也不是普通尸体，而是山鬼精怪躯壳。
他们让一个凡人来杀李闻寂，是为了试探他能力高低。
食山鬼躯壳尸虫令女人那只手有了特殊力量，而蜀中妖魔鬼怪与凡人混居，却不生阴阳颠倒之祸根本原因，是这里地火沸腾，他们根本没有办法轻易伤害任何一个凡人。
如果李闻寂只是一个能力低弱鬼怪，那女人手上尸虫就会令他双足生根无法移动，若他贸然对那个身为凡人女人动手，也会被女人身上生来缠绕地火烧成灰烬。
无论是尸虫还是地火，他都只能坐以待毙。
可偏偏，他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这里。
只是被他这一双眼睛盯着，
裘天良竟莫名紧张得后背有些发凉，他勉强定神，“既然先生毫发无伤，就说明您并非是一般山鬼精怪，只是我查生寺向来处事隐蔽，那乔三儿在这方面也一向是谨慎，您又是如何发现，紫灯芯来处，是在这儿？”
“他身上香火味道真很难令人忽视，”
李闻寂垂着眼睛，忽然轻笑了一声，“一个藏污纳垢鬼窟，居然还香火鼎盛。”
他语气里嘲讽意味极浓。
事实上，乔三确足够谨慎，但李闻寂只多观察了他几天，算清他固定拿紫灯芯到元江区家里时间，推算排除，最终在地图上准确地找到了查生寺。
裘天良当然知道他绝不可能是仅凭着什么香火气找到这儿，但眼下再问已是没有什么必要，于是他索性又道，“乔三儿不守规矩，收了钱，却不给您紫灯芯是他错，但是先生何必要取他和老余性命？”
“两个不人不鬼东西而已，”
他语气极淡，但顷刻之间便有无形气流如绳索一般缠住了裘天良脖颈，力道之大，令人猝不及防，裘天良瞪大双眼，李闻寂稍动了一下指节，他整个人便被气流拉扯悬至半空，像是要生生拧断他脖子，他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更没有丝毫挣扎余地，却又听李闻寂道：“就算是杀了你，怕是你们查生寺主人，也一样不会觉得可惜。”
“先生说是，”
冷不丁一道苍老声音传来，灯火未曾照见暗处有了些动静，那老妪坐着轮椅，身后是一行人簇拥着她，而开口说话，正是那在老妪身后，握着轮椅扶手长眉翁，“只是先生前后两次来查生寺，真就只是为了紫灯芯？”
那老妪衰老得厉害，脸上皮肉都松松垮垮下坠着，竟连五官都教人看不真切，她拢着漆黑袍子在轮椅上佝偻成一团，枯瘦手指里还捧着一个瓷盅，瓷盅里时不时有怪异声音传出。
长眉翁说话时，她从头至尾都是安静，呼吸间，肺部还有浑浊杂音冒出来，松弛眼皮几乎快包裹不住她那对漆黑眼珠子。
她才是这查生寺主人——媪婆。
谁也不防这二次造访年轻男人竟连那长眉翁话都不屑答，毫无预兆，他拧断了裘天良脖子，同时手中捏了半晌柏子飞出，扎进了媪婆眼珠。
媪婆吃痛，嗓子里溢出粗粝沙哑浑浊声音，她眼眶血流如注，两颗眼珠子已经摇摇欲坠。
所有人都紧盯着他，连那长眉翁手中也已经有黑气按捺不住。
如此剑拔弩张时刻，
李闻寂却弯起眼睛，“只是见面礼，都紧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