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赵婶子脸上又多了几分笑容,又有几分愁容,就是不晓得倔驴一样的阿今找到阿慕没有......
但她听说阿今如何当了老大的官儿,县令老爷都要怕的了,人这辈子这样长,阿今又这样有出息,总是能找到阿慕的。
赵家村依山傍水的好去处,春耕秋收,冬日里少有人上山,她们俩当初一起住的屋子已经破败了许多,可看得出来还是偶尔有人上山收拾所以还没有彻底倒塌。
她把马栓在门口的枣子树上,摸了摸马背进了院落里。
当初赵阿今为她从山挖过来的花还种在篱笆下,不知道是早就枯死了还是明年就能发芽。
那时候花移过来快要开的时候她就走了,错过了那年花期,于是终此一生也没有见到花开的景象。
她打开了腐朽到木门时觉得力气已经用尽了,就地坐下望着苍莽雪山咳嗽,一开始还是低微的,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有血从咽喉里渗出来,然后是鼻腔,打湿了干净的不染纤尘的白衣。
她骗了赵阿今,她这辈子都好不起来了,可她不敢就这样去死,也不能就这样去死。
浩荡长风里那人的声音犹如冰刃,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回响,是无数个无法入梦的深夜里清醒的噩梦。
她说:“你死之日,就是我大军压境之时。”
她活着一日赵阿今就能忍耐一日,可她活不了那样久了。
那么至少,她不能死在赵阿今的面前。
——
时清薏失踪的消息传到边疆的时候正是酷寒,滴水成冰,赵阿今总是忧心忡忡,想要快些早些回去,最好,在过年以前能够回家。
为了尽快结束争斗她甘冒奇险率军突袭,背后被捅开一道巨大的豁口,在案头谋划最后的收尾时外面风雪扑来,来人眼眶被风吹的通红,哑声说:“慕王殿下不见了。”
赵阿今听见消息愣了一会儿,像是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那人深深拜服下去:“将军,慕王殿下失踪了......”
似乎是天旋地转又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她站了一会儿放下手中刀剑带伤走出营帐,所有人都在拦她,她不听,也听不进去。
耳边吵吵嚷嚷的,又好像只是一片空旷的寂静。
上马的时候征战沙场的名将有一下踉跄,她扶住马背,环顾着茫茫雪原喃喃着不知在说什么胡话。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说了什么,她似乎是在问自己,又仿佛是在问旁人。
“阿慕会去哪儿呢?今年的雪这样大,天气这样冷,她身体又不好,她能去哪儿呢?会不会冻着......”
回燕京最快的一条近路要途经吐谷浑的山脉,她遇了伏,五百人被数千精骑包围,最后从尸横遍野当中踏出一条血路。
她手持利刃,哪怕那刀刃都已经卷折,浑身浴血,站在尸体堆积的山堆上披头散发战意凶悍。
“挡我者死——”
无论神佛都无法阻挡她回去的脚步。
雪原里彪悍的外族人也被她如此凶戾的模样震慑住,最后战战兢兢的让开一条生路。
一路上不眠不休跑死了数匹好马,回到燕京的那一天,浑身的血腥气让人无不退避三舍,她像一个疯子直闯皇宫,禁军拦不住她,她的亲信一半随她入城一半驻扎城外。
她以剑指向帝王:“交不出她的消息,那就所有人都不必见到明朝的太阳——”
滴血的剑凶意凛然,让人不敢往前半步。
她怎么能让阿慕一个人离开呢?她要把整个大楚都翻过来,掘地三尺,找不到人,誓不罢休!
她的阿慕不在了,所有人都不必再活下去,她的阿慕那样病弱矜贵如何能受得了这样大的风雪?
时清薏是这世上唯一能钳制她的人,如今那个人走了,她又有什么必要再维持表面上的平和?
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就是一匹失去缰绳的烈马,没有人再能制住她。
时絷之高居庙堂之上,无悲无喜仿若一尊石像静静看着阶下发疯的将军,不置一词。
她的思绪飘的很远很远,有那么一刻她觉着如果赵阿今能给她一个痛快也许也是一件幸事。
可赵阿今没有,喊杀声从朝阳殿外传过来,一身世家公子模样的慕容齐一步一步走进来,嘶哑着声音说:“臣救驾来迟——”
整个燕京都被禁军把持,赵阿今被困,而她大半兵力却依然围在燕京城外,任何人不得进出,断水断粮,这是一场不见输赢的争夺。
刀光剑影寸寸惊心,整个燕京都笼罩在一片血色朦胧当中。
收到时清薏的信时赵阿今正在擦拭刀剑,她的剑沾了太多的血,快要生锈了,她不知道生锈的到底是她的剑还是她的心。
她没有那么多顾忌,她的心是狠的,阿慕不在她就能逼的她出来,为此牺牲多少她不在意,血流尽了也不在意。
是时清薏的字,寥寥几笔,干净利落,喊她阿今,同她说她一切安好,不要念着她。
她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刀剑轰然落地,打碎了所有剑拔弩张。
她又说,不要去找她。
可她怎么能不去找她呢?她做不到。
一开始从送信的人入手,是一个当铺打杂的小姑娘,收了几个铜板送到将军府,信上压着一块通体温润的玉佩,将军府才慌忙收了东西送到赵阿今手中。
送信的小姑娘不过七八岁大,什么也不晓得,只说是一个戴着斗笠的老者给她的,其他的便再也问不出来什么。
赵阿今半膝跪地诘问那个小姑娘,她有几天几夜未曾合眼,瞳孔中具是血丝,吓的小姑娘几乎要哭出来,赵松树不忍的推开她,由自己来问。
问不出来,怎么也问不出来,玉佩和信件都是提前写好的,等到赵阿今回燕京就送进她手中,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可赵阿今最后还是找到了她,不惜一切代价,从燕京到边疆寸寸搜索,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令人瞠目结舌,她却只是执着于一个答案。
——她回到了赵家村。
一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到赵家村时已经是半个月后,那是一天清晨,田野上的晨雾还在萦绕,有公鸡在咯咯打鸣,强健的马匹踏碎了积雪,染脏了将军衣摆。
连日不休太过疲累就连身强力壮的赵松树都累倒在半路,唯有赵阿今一人一骑携带着满身风雪抵达了山顶。
那是她们一起盖起来的小木屋,她颤抖的推开门,光影与灰尘在阳光下翻飞。
她的姑娘躺在木屋小小的榻上,身上的温度还没有彻底褪去,穿着一身破旧的嫁衣,好像在等她回家。
好像随时会睁开眼看她,同她撒娇说阿今你怎么才回来。
——可她清楚的知道,她的姑娘再也不会睁开眼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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