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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北下

裴罗终于明白了她的用意。

她不止要决战,更要抢占先机攻其不备。

关外地冻天寒雪虐风饕,人人尽皆铁衣狐裘,毛毡掩面,恨不能将双目一并遮蔽。

傅长凛与他身形相仿,且观其方才一礼,分明是对北狄民俗与王室礼节了如指掌。

届时披上宽大的狐裘与毡袍,隔着幽诛关遥遥一望,谁能分得清真假。

关外十万大军跪迎,军阵未摆,战则必败。

这便是瞒天过海。

一手好棋,已然全毁在了他手中。

裴罗癫狂大笑起来,夹杂着北狄语恶咒道:“雪山……可是会吃人的,大允王朝里三代皇帝,可都死于关下。”

他形容疯魔犹似厉鬼:“你不是楚叙白的妹妹么?雪山吞了他,亦能吞了你……”

小郡主紧攥着那柄尚挂着血珠的匕首,在死寂的天穹之下高高扬起。

血光飞溅。

她死死握着刀柄,浑身都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傅长凛立时撬开她攥死的手掌,将人深深按进怀中,粗砾的指腹抹去她侧脸的血痕。

楚流萤埋在他怀中,终于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一如儿时那副凄惨可怜的模样。

楚叙白的死,在她心中从未过去。

傅长凛感受着怀中那温软的一团哭得浑身发抖,近乎就要张口说些甚么。

他脑中闪过关外肆虐的风雪,与无数味剧毒的药草,终究未敢开口。

宽大的狐裘复又将她包裹进来。

男人如巨兽一样将她圈进自己的领地,贴着她微冷的发顶,怅然轻叹一声。

北狄使臣入朝的第三日,皇帝颁下圣旨,割让北疆三州。

同时诏临王府幺女楚流萤远赴北狄和亲。

朝野轰动。

北狄使臣的车驾已然候在宫门之外,只等“裴罗”拿了圣旨,带着御赐的美人打道回府去。

傅长凛从傅鹤延手中接过了兵权,还未走出鸿台殿,却被一众文官拦了下来。

为首的少府寺卿方守明率先发难道:“傅相是要为区区一名女子,置大允百年的社稷于不顾么?”

小皇帝遍诏朝中重臣,在鸿台殿内秘密议事。

傅长凛已将全部的始末和盘托出。

大允与北狄纠葛百年,若不趁此时机做一个了断,北疆百姓还不知要再受多少年颠沛兵乱之苦。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傅鹤延已拍案怒斥道:“而今若割下三州以换太平,来日北狄毁约,尔等难道还要一推再推,甚至将国都拱手相让?”

方守明骂道:“开战便保得下大允的社稷与江山么。本官倒想问问傅大丞相,而今拥兵十万,北下幽诛,胜算几何?”

傅长凛凉凉地抬眸道:“战必胜,北疆可保。”

“好大的口气,”方守明怒极反笑,“这仗固然能赢,可大允又将损失多少兵力?”

傅长凛眉尖微皱,冷冷睥睨道:“此时不战,来日北狄入关,才必将伤及国之根本。”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有宫人通传道:“映霜郡主求见——”

小皇帝正被他们吵得头大,眼瞧着救星要来,叠声吩咐道:“宣。”

她换了极正统的宫服,盛装华冠,提着层层叠落的裙摆,跪于殿前道:“映霜见过陛下。”

小皇帝免了她的礼,还未开口问些甚么,便听得她音色清寂道:“割地换来苟且的安宁,又能存续多久呢?”

少女乌压压的云鬓松松挽起,一张极为明艳的脸尚带着一点微末的稚气。

她实在白得惊人,在明亮通透的日色下恍若随时便能化蝶而去。

像是最上等的轻透薄瓷,不堪一握。

有文臣嗤笑道:“郡主从来是养在深闺的贵门千金,懂甚么家国大事?”

小郡主全然不为所动,只暗自攥着拳头,音色冷冽道:“百十年间,北狄屡屡进犯,所过之处,可曾留过一个活口?”

方守明一时哑然。

大允王朝曾有三任皇帝御驾亲征,尽皆困死于幽诛关下,尸骨无还。

北狄王室残暴嗜血,所过之处全然不放过任何一个大允子民。

若将北疆三州拱手让人,哪日北狄王室心血来潮,大约能屠尽整座州府。

“暴虐无度,嗜杀成性,”楚流萤语气狠绝,“我朝与北狄恩怨纠葛百十年,诸位该再清楚不过。”

方守明开口欲争,被她极冷的一眼扫过,忽然噤了声。

小郡主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将殿中十数张各异的嘴脸尽收眼底。

她一阵见血道:“放北狄入关,究竟是为江山社稷,还是为了往后十数年,苟且偷生的太平荣华?”

“你放肆!”方守明一时恼羞成怒,还未有动作,忽然被傅长凛一支飞笔砸在腿弯,直直跪了下去。

“诸位读过那封血书么?”

众臣一时愣住,却听得那位娇矜小郡主已然一字一句,诛心泣血地诵道:

“天罚怒降,幽诛暴雪。京师北望,天堑难夺。臣忝蒙国恩,愧不能报。惟表此疏,叩谢圣听。愿于七千将士共化精魂,永守北疆。”

小郡主早红了眼眶,强忍着哽咽念道:“……愚臣楚叙白亲笔。”

这是那封血书的末尾,极小的一寸角落里,落下的半段题款。

殿中再无一人出声,唯有少女偶尔泄出的一点暗哑泣声,连同那句锥心蚀骨的叹息:“百年战火,总该有个了断了罢……”

方守明怔怔跪在地上,再没有颜面辩驳半句。

小郡主紧咬着牙关,终朝皇帝深深一叩。

裴罗带来的全部身家,已原原本本地归在车驾之中。

傅长凛带着朝廷连夜仿制的北狄衣物,一路浩浩荡荡直出了城门。

十万大军散于三州之内,正肃整军容,严阵以待。

北疆路远,又有一月之期所限,越早出发,战前留给将士们休整的时间便越多。

小郡主一袭宫装跟着进了车驾,眼尾还挂着点未退的湿红。

她一袭宫装,乘着繁盛的轿辇穿过繁盛闹市,才终于被喧天的锣鼓声送出了城门。

少女守在窗牖边,一瞬不瞬地望着身后愈渐微渺的城楼。

彻骨的冷风灌进来。

傅长凛将挂在窗口的小郡主摘下来,仔细合拢了窗牖。

他从软榻之下取来绒毯,披在她身前道:“边关路远,小睡一会儿罢。”

出了天和城,一路向北途经云雾二州,以收整全部军队。

以眼下行军的时速,大约需要七日。

这位祖宗本不必来的,却偏偏打着“做戏做全套”的由头,执意北下幽诛。

任谁都劝不动她。

傅长凛知她心中的暗结,只轻叹一声,温凉的指腹揉了揉她热红的眼尾。

楚流萤蜷在蓬软的云榻间,落落寡欢地望一眼他,问道:“你不怕么?”

少女轻颤的睫毛扫在他指侧,分明是极细微的扰动,却莫名教他心尖发痒。

傅长凛倾身而下,独属于男性的冷冽压迫感瞬间在狭小的空间中炸开。

小郡主后背已然抵上了车壁,退无可退。

他似乎格外喜欢无限贴近于她,像是某种护食的野兽一样,暗中用尽办法,试图在她身上留下独属于他的印记。

哪怕只是一丝微末的气息也好。

傅长凛淡淡回道:“何需畏惧。”

他们占尽先机,尚未开战便已斩下敌将首级,可谓是占尽地利人和。

何况傅长凛的父亲傅鹤延接任大司马一职九年,练兵严苛,从未懈怠。

康帝在位时,国力一时昌盛至极。

只缺一个天资卓绝的将领,便可挥师北下,剿灭北狄。

傅长凛屡屡请命,尽皆被康帝严辞驳斥。

平宁三十六年间,与北狄打过近千仗,却从来只守不攻。

若非这场叛臣之害,恐怕至今大允仍无出师的念头。

傅长凛轻柔而克制地替她揉着绯红的眼尾,宽慰道:“我们已是胜算极大,放宽心罢。”

小郡主整个现在云一样蓬软的枕榻里,捧着胜雪白的狐裘毯,露出一截纤细瓷白的脖颈。

她眼角热痛,一时被这样微凉的指尖揉得很是舒适,便不自觉地哼哼两句。

人下意识的习惯是极其难以抹去的。

小郡主自幼娇生惯养,又是家中幺女,养得一副天真烂漫的性格。

傅长凛瞧她终于勉强松开微蹙的眉尖,才暗自吁一口气。

倘能捱过这最后一个冬季,他便也该回来了。

小郡主平生所历的第一场死别,近乎已经成了她心底不愈的一道疤痕,一触便疼。

这些傅长凛尽皆看在眼里。

只是他已将能做之事做到了极致,剩下的,便唯有听天命罢。

小郡主连日筹谋,大约已接连几夜未睡过一场踏实的好觉。

此刻蜷在温软的的枕榻中,被车内融融的炭火一烘,终于困倦地睡过去。

傅长凛取下她发间的华冠,将人团进轻柔的狐绒毯中。

他终于如愿摸到了她脸颊那点悄悄藏着的软肉。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引自《孟子》的《尽心章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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