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多情剑客无情剑
阳兴会大门前,两盏灯笼下正有一人走来走去。
城内动静极大,只要不是聋子定能听见。
季亦农的心腹管家心急如焚,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听得脚步声,一名着黑衣的探子快步跑来,汇报城内消息。
管家听罢,转回府邸深处。
对‘闭关’中的季亦农一字不差的转述,随后便等着会主拿主意。
城内各家都在行动,唯有阳兴会形单影只。
南阳郡已深处武林争斗的中心,牵扯佛道魔三大道统,还有塞北邪教。
如此险恶的局势下,阳兴会被孤立。
稍有心算之人,便晓得有多么糟糕。
“我早已知晓,你下去吧。”
又得到同样的答复。
管家盯着油纸窗户,隐隐看到里边人正伏案写字,终于是忍不住了。
“会主,郡城各大派已靠向道门。”
“易观主成为唯一话事人,所谓胳膊拗不过大腿,您”
季亦农打断了他的话:
“我自有打算,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办即可。”
管家稍稍叹息一声。
“是”
屋内,季亦农朝外边看了一眼,他长呼一口气,桌案上的烛火被压弯了腰。
这几日,他听得道门参与南阳乱局。
接着便是佛道两家联手灭了城内的大明尊教。
阳兴会全程没有参与,他季亦农仿佛是一个局外人。
昨天晚上,他整夜未眠。
当年城内八大势力虽然明争暗斗,可与眼下局势相比,简直是小打小闹。
心乱之下,便把南阳这两年发生的所有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
从阴癸派、任家老爷子诈尸、黑石义庄.再到后来的冠军棺宫,杨镇靠向五庄观.
越想,心中越是发毛。
季亦农将笔搁在砚台上,双手抓了抓脑袋,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写下来的东西。
纸张上的内容,让他有些害怕。
赶紧拿起这张纸,放在蜡烛上烧掉。
季亦农想起闻长老,不禁嗤笑。
“错,错完了。”
“不仅全错,你们还在内斗,怎么可能斗得赢.”
“云长老,对不住了,季某可不想送死。”
如果说此前他还有点小心思,在彻底看清了一些东西后,再不敢多想。
接下来怎么做?
听圣帝的话,不让圣帝失望
坚定这一信念后,便觉得阳兴会在城中被孤立,也没有任何影响。
不多时,又有一名轻功高手带着季亦农的秘信出了阳兴会。
按道理说,他的信该送去新野。
毕竟新野更近。
但季亦农的手下,却和之前一样直奔襄阳。
因为他效忠的对象乃是阴癸派,更准确一点,是阴后。
新野那边的情况,云长老提过。
辟守玄是阴后的师叔,本身实力、辈次都极高,还有一名杰出弟子林士宏。
不仅武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更是一方霸主,掌握三万大军与豫章郡大片领地。
阴后虽是宗主,辟守玄这一派系的力量也丝毫不逊。
灭情道高手许留宗与辟守玄交情更深,天莲宗与老君观的人是奔着棺宫秘法来的。
所以这些人同意与大明尊教深度合作。
对于什么追杀石之轩,那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季亦农站到屋门口望向新野方向。
两派六道的人来的越多,说话的声音便越杂,这些人各怀心思,凑在一起很难成事。
而南阳这边,可是只有一道声音。
季亦农派出去的人离襄阳尚远,襄阳那边的消息,却已随着汉水派众多人手来到新野。
魔门的人不在城内,驻地设在新野靠南的白水河畔。
此地有个临河而建的沙堰村,已被他们占据。
钱独关是襄阳黑白两道通吃的强横人物,连梅花门这样的贼寇,都能在他手下混饭吃。
所以,随手便调动一伙大贼。
抢占村落,那是信手拈来。
新野城内的县官也被他们控制起来,城墙守卫领头,换成汉水派的人手。
城内资源,他们可以随便取用。
同时安排人手在前沿盯梢,如果南阳大军出动,他们往白水河边坐船,直下汉水,很快就能到襄阳。
能伺机而动,又随时可退。
可谓是万无一失。
靠近月半,月光明亮,只是时而有云,忽隐忽现。
沙堰村靠北村口守着十几人,举着火把走来走去,外边还有暗哨,可见他们对南阳郡城的异动多有防备。
村内有几家连在一起的屋舍,中间土墙被推倒构成一个大院。
此时正有一群人聚在一起商议。
“长老,又有消息传来。”
一名阴癸派弟子来报,院中那位清秀俊雅,手持铜箫的中年文士招了招手。
他接过字条一看,俊雅的脸上出现犹豫之色。
“又发生了什么事?”
“佛道两家联手,大明尊教损失惨重,宗主叫我们先回襄阳,暂避锋芒。”
辟守玄说完,看向身旁一位下巴宽大,留着短须的中年人。
“许兄怎么看?”
许留宗露出一丝警惕之色:“我自然没意见,只是这次道门的举动有些出人意料。”
从江淮来此的辅公祏毫不犹豫:
“一个佛门已不好处理,如今又有道门掺和,祝宗的担心倒是没错。
这新野对我们来说,也只是一个前头哨所,还给他们便是,总之随时可占,没什么稀罕的。”
辟守玄又看向三位老君观的高手,他们都是辟尘一系人马。
领头那个面白无须,高高瘦瘦的妖道叫做扶林,他答了一句:
“先等佛道两家对邪极宗动手,那时才是出手时机。”
几人从东都过来,目的明确。
在南阳经营那是阴癸派的事,新野有危险,他们当然不愿久留。
灭情道、老君观、天莲宗的几位都不愿冒险。
辟守玄便道:
“钱独关,你去新野城一趟,留好后手。我们只是暂退,日后还要以此地为跳板,把南阳拿下。”
“是!”
钱独关笑应一声:“那帮人一家老小都在钱某掌控之下,没人敢不听话。”
“甚好,去吧。”
钱独关一走,众人又聊了起来。
南阳城的大概消息他们也清楚,虽说连夜得了阴后催促,倒也不在乎多这一晚。
毕竟,这沙堰村中有魔门四家,高手众多。
还有汉水派来此的上千号人手。
本就是准备去冠军城趁火打劫的精锐,联合起来的势力,非是大明尊教那点人能比。
并且,他们在新野经营了一段时间。
已用魔门传统方式控制各个关键人物,南阳郡城想悄无声息打过来,几乎是做梦。
当天晚上,正在沙堰村不少魔门弟子睡觉做梦时,一艘艘木船绕开了新野,顺着朝水而下。
朝水、湍水、湮水、淯水,这四条穿过南阳郡的河流最终交汇白河流向汉水。
朝水是靠西那条河流。
顺流而下,直达新野南部。
距离新野城,不足十里。
魔门也派了几人留在此地,但是,自一艘小船借着夜色先一步靠岸之后,夜间便有鬼魅似的白影闪动。
不多时,安插在下游的几个暗哨,全都漂于水面,先一步返回襄阳老家。
近寅时。
新野下游,乌压压一片人影,正朝着沙堰村方向移动.
村口的哨卫还未留意,村中的辟守玄忽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跃上茅草屋顶,细细去听。
还没有听到什么,老君观妖道扶林、许留宗辅公祏等人,已全被他惊醒。
几人都是一般动作,站高瞭望,再用耳去听。
可是,并未察觉到异动。
“辟老,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辟守玄看了几人一眼,想到阴后的消息,心中愈发不安。
似他这般高手,产生这样的情绪绝不可忽视:
“先亮灯~!”
妖道扶林正要回话,忽然面色一紧。
几人齐齐望向天边。
不用亮灯,天似乎已经亮了!
但那不是晨光,而是一片流星火光。
“嗖——!”
辅公祏伸手一抓,一支箭头冒火的箭矢被他从空中摘下。
众人面色一沉,箭矢穿破黑夜的嗖嗖声越发密集。
茅草屋被火箭射中,立时冒烟起火。
很快,沙堰村烧了起来,汉水派扎下的营帐,也跟着着火。
有人喊叫灭火,有人被箭矢射中惨叫,原本安静的村落,短短时间,像是变成了一锅煮沸的水。
许留宗等人没有纠结原因。
他们吃了亏,心中恼怒,却一个比一个清醒。
佛道两家的人,来了!
“走!”
许留宗一声爆喝,十几名灭情道高手随之响应,老君观的人,还有辅公祏,也跟上脚步。
辟守玄一动,他手下众多阴癸派高手也随之跟上。
所有人都逃向新野方向。
只有那里,没有箭矢射来。
在场的高手并不慌乱,只要趁着夜色朝北边逃上一段,接着分散开来,自身便安全了。
然而,
从村口出来,便看到十多名放风之人的尸体。
箭矢的威胁没了,迎面便是一记带着禅意威势的凶悍掌力!
辟守玄闻听掌风瞬间便闪身避让,他速度极快,可身后那名来自老君观的高手慢了一茬,整个人与地上散落的茅草一起,撞向村口一株松树。
“喀嚓”一声,树枝撞断。
他可没有善母的功力,闭目了账。
“心佛掌!”
许留宗大喝一声,他偏头朝辟守玄道:“辟老,这是天台宗的圣僧。”
辟守玄眼皮直跳,脚步才稳便怒瞪许留宗。
“罪过罪过。”
智慧大师告罪一声,佛目大张,整个人朝辟守玄扑去。
喊杀声从后方袭来。
许留宗听到动静,围攻大和尚的心思只在转瞬间便消散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本欲招呼带来的同门,忽然四下脚步声大响,一道又一道身影从夜色中闪出。
看到那一堆道门、佛门高手,许留宗连同门也顾不上了。
他错开位置,驾驭轻功朝东冲去。
灭情道这一脉有“刑遁术”传承,虽然只有残卷,失去了两章遁术,但他的轻功也极是了得,寻常人哪能追得上。
己方高手虽多,但对方不仅有高手,还有大批人手。
一旦沙堰村后边的人顶不住,待会被高手拖住,那就是被围杀的局面。
许留宗不愿置险,当下发足狂奔。
可是
在他满提一口真气奔出一段时,却听到后方风声大作,回眸一看,一道白影越靠越近。
许留宗心中有数,已猜到那是谁了。
这家伙的速度,比他还要快。
心中非是畏惧,只是不想缠斗。
“观主留步吧。”
说了这一句话,瞬间被拉近三丈。
对方无视警告,许留宗心中恶意大涌,他右手曲出一个兰花指,身形猛得在空中滞住。
趁着周奕下一脚踏出,许留宗右手穿过左臂腋下,弹出破空锐响!
寻常人在空中难做动作,哪怕是高手也不好躲避他这突然一击。
却见白影灵动无比,侧翻闪开飞针,虚空一掌按来。
许留宗左掌隔空按出,掌力相碰。
一股气劲刮脸生疼,心生惊异,对方功力竟还在自己之上。
这时两人距离不过三丈,不露些手段斗过一场,想走也难。
“观主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但你身法很快想来是条大鱼。”
许留宗面无表情道:“我灭情道对你南阳郡城之事并无兴趣,但你若苦苦相逼,决计占不到便宜。”
他话罢,发现对面拔剑了。
“你便是许留宗?”
许留宗突觉对方话音变冷。
“不错,正是许某,你也听过我的名号?”
周奕呵呵笑道:“我正四处找你。”
“哦?”
许留宗暗运真气:“有什么计较?”
“听说,就是你要杀我的人?”
周奕见他眉色稍变,直接一剑递出,这一剑,不仅难以捕捉到剑影,还带着几分自由轻快的味道。
风起青萍之末,自由于天地。
在与善母的逍遥拆恶斗之前,周奕还没有这份体解。
从固定招法中走出,剑招运转如意。
行家一出手,岂能逃过许留宗的眼睛。
面对这位剑道大师,许留宗不敢藏私,左手穿右袖,右手穿左袖,双手拔出,左三右四,多了七枚银针。
针尾系线,针尖闪烁乌光。
他自不可能用针拨剑,却用出鬼魅身法,一边闪跳一边飞针。
许留宗精通赌术,纵横洛阳、长安各大赌场。
手法快捷无伦,寻常人的眼睛休想跟上。
他先是避开周奕长剑锋芒,接着十指操线,以幻影一般的手法频频按线。
每一次按线拨开,都是一道巧妙至极的针法。
许留宗的针快,周奕的剑也快,他一剑落空,便连连回剑挡针,针上的劲力明显不及他的剑法,但每一针都奔着要害而去,无法忽视。
他绕剑针后,想要断线。
但许留宗拨针,就如同他在赌场摇骰子,有一股盘旋巧劲,总能绕开剑芒。
且前三针落下,后四针再落,毫无缝隙。
左手催动少阴经,右手催动少阳经,将灭情道的功法尽数施展在针上。
又暗合刑遁术中的“七针制神”!
当下剑影闪烁,搅动刚猛劲风。
许留宗却飞针走线,把自己的破绽缝缝补补,一时间竟难分高下。
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不断响起。
他用针越来越急,可对方剑速超过想象。
那针不断亮光,朝下扎去,如同密集的雨点。
可那柄剑,怎么也穿不透。
行走江湖以来,没见过有人出剑这样迅猛。
且他的针法,能破碎真气,什么掌风拳风,一钻而破。
可对方却有致密剑罡,哪怕七针齐发,竟也不能攻破。
真是生平大敌!
许留宗心下焦急,知晓再斗下去,自己必会精神倦怠,总要失去精微灵巧。
那时针线必断,自己可就完蛋了。
这小子轻功极高,想逃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