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妇想了想，又折回来，从后廊的盥洗架上取了一套下人衣物，递给了周钧。</p>
后者穿上衣物，临走之前，双手抱拳朝着仆妇行了一礼。</p>
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周钧小心翼翼的行走在坊内的街道中。</p>
眼下已经是二更天，整个长安城都进入了宵禁。</p>
好在王志全的大宅，和周钧的家，都在一个坊内，距离也不算太远。</p>
行走在大街上，周钧一边躲避着那些巡逻的更夫和坊丁，一边看着这夜色之下的长安城。</p>
虽然街上无人，但一眼望去，建筑鳞次栉比，恢弘壮阔，让周钧在心中不由感叹了一句：这里就是千年之前的盛唐，这里就是大唐的心脏——长安。</p>
没敢在外面停留太久，周钧径直回到了家中，一处前后两合、不大不小的宅院。</p>
敲响了院门，开门的仆人看见周钧，连忙压低声音说道：“郎君总算是回来了，赶紧去前厅吧，阿郎一直在等着。”</p>
周钧一愣，走进门内，问道：“父亲还没睡？”</p>
仆人点头，又小声说道：“阿郎心情不好。”</p>
周钧走到前厅的大门处，就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跪下！”</p>
思考片刻，周钧选择服从。</p>
一位身穿皂色长衫、满脸络腮胡的中年人，沉着脸走到周钧的身边，问道：“去了哪里？”</p>
周钧看了眼中年人，在记忆中找到了对方的身份——周钧的父亲，周定海。</p>
见周钧沉默不语，周定海喝道：“成日里只知道花天酒地、沉迷女色，你就不能像你兄长那般，有点上进心？！”</p>
周钧知道父亲口中的兄长，是周家就读于翰园私塾的大公子——周则。</p>
周钧没有反驳，只是低着头跪在那里。</p>
周定海越想越气，甩了甩袖子，丢下一句：“你也别回去睡觉，就跪在这里反省！”</p>
说完，周定海走出了前厅。</p>
当下的时节尚属暖春，夜里虽然有穿堂风，但好在并不寒冷。</p>
周钧跪在地上，看似闭着眼睛假寐，实际上在脑中一点一点的翻阅着此生的记忆。</p>
周家祖籍焉耆古国（该地如今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焉耆回族自治县）。</p>
祖上是大族，一直做的就是奴市买卖，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p>
贞观十八年(公元644年)，安西都护郭孝恪为西州道行军总管，率军讨伐焉耆，平之，由是臣属。</p>
周家祖上为避战祸，举家东迁。</p>
在这家族迁移的百年之中，周家与唐人通婚，被大唐文明所同化，用了汉家姓氏，纳了大唐典制。</p>
到了周定海这一代，周家上下更是倾尽所有，不仅在长安城中买了宅邸，还供着周则在翰园私塾就读。</p>
周定海平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有朝一日，吾儿必定榜上有名，周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p>
与全家人的希望——周则不同，周家二公子周钧，几乎和家族之耻划上了等号。</p>
仗着有一副好皮囊四处沾花惹草，周钧要是流连勾栏也就罢了，偏偏这货爱好熟女，尤其喜欢勾引嫁做人妇的女子。</p>
周家贩奴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再被周钧这么一折腾，这坊间更是恶感难消。</p>
说完家世，再说这周家的生意。</p>
贩奴的营生，周家祖上还在焉耆古国的时候，就做的风生水起，只不过那时候的交易对象大多是大食和吐蕃。</p>
到了大唐之后，由于唐律对蓄奴数量有着严格的限制，周家便做了奴婢买卖居间人的角色，而这职业，在大唐有个雅称——奴牙郎。</p>
周钧一边回忆一边思考，转眼间，门厅外的天空已经蒙蒙发亮。</p>
坊楼敲响了五更天的金钟，大街上渐渐有了人声。</p>
周府的女主人，周定海的结发妻——罗三娘，早起打溜儿，路过前厅，无意间瞧见了跪在那里的周钧，先是一愣，接着心疼的喊道：“钧儿，你怎在此地？”</p>
周钧看向一脸痛惜的母亲，低声说道：“父亲命我反省……”</p>
没等周钧说完，罗三娘直接冲进前厅，想要扶起前者。</p>
周钧跪了一夜，膝盖早已酸痛无比，刚要起身，却摔倒在地。</p>
罗三娘见状，更是心疼的眼泪打转，她转身朝着门廊口的奴仆婢女们大声骂道：“一帮蠢豕！眼睛都烂进肚里了？！还不过来扶小郎君起来！”</p>
仆人们七手八脚将周钧搀扶起来，又将他安置在一张胡椅上，罗三娘走到厅后，叉着腰吼道：“周定海！出来！”</p>
喊了几声。</p>
周定海一脸倦意的从后堂出来，看着罗三娘道：“大清早，你一妇道人家大呼小叫，成何……”</p>
罗三娘一把拽住周定海的袖口，将他拉到前厅，指着椅子上的周钧吼道：“钧儿跪了一夜，可是你的主意？！”</p>
周定海一愣：“他真跪了一夜？”</p>
也不怪周定海吃惊。</p>
往日里，周定海也罚过周钧跪夜。</p>
但是，每次周定海走后，偷奸耍滑的周钧总是溜回房间睡觉。</p>
所以，周定海倒是真没想到，这一次周钧居然老老实实跪了一整晚。</p>
罗三娘掩面泣道：“钧儿身子骨本来就弱，要是折腾出个三长两短，看我怎么……”</p>
周定海不耐烦的摆摆手：“这小子比驴骡还能折腾，跪上一夜又能如何？”</p>
罗三娘还想争吵，门房小厮突然气喘吁吁的冲进前厅，对周定海说道：“大郎，不好了！官差……官差来了！”</p>
“官差？”周定海将目光转向椅子上的周钧，大声喝道：“你又惹了什么祸事？！”</p>
周钧脸色发白，心中暗道，难不成是因为昨晚之事，那姓王的绿帽侠，跑到官府里去告了我？</p>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三位身穿差服、腰挎障刀的汉子，走进了周府。</p>
周钧看着三位官差朝自己走来，闭上眼睛叹了口气。</p>
就在周钧刚刚打算束手就擒的时候，却不料那三位官差直接走过他身边，将镣铐押在了周定海的身上。</p>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p>
周定海看着身上的镣铐，不敢置信的问道：“官爷，可是弄错了人？”</p>
为首的官差用力一拉镣锁，沉声说道：“周定海，你犯事了，和我们走一趟吧。”</p>
罗三娘见状昏厥了过去，周府上下顿时乱成了一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