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中,四个火盆搁在那儿,烘得温暖如春。
初来时,狄窈娘还穿着石青刻丝的狐狸皮裘,戴了秋板貂的暖套覆额,足蹬一双鹿皮小靴,粉妆玉琢的煞是可爱。
这时都要冒出汗来,渴得她不停喝水。
她喝水的动作也可爱,俏靥朱唇,胭脂染就丽红妆,半启犹含茉莉芳。桃含颗,榴破房,衔影霞杯入瑶觞。
正与她议事的贺兰娆娆见了,便抿嘴一笑:“外衣宽了吧,若出了汗,出门时怕要着凉。”
“嗯!”
狄窈娘乖巧地答应一声,将外衣宽去,顿感轻松,不禁呼了口气,把衣服交给侍女拿下去,复又往后一蹦,准确地弹落在椅子上:“你继续说。”
贺兰娆娆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得一笑,这才继续道:“圣人现居上阳宫中,暂时还很安全。”
她顿了一顿,道:“并非没有人进言,应该害死圣人,永绝后患。”
“那就好,如果圣人不在了,那唐治就难了,除了造反,恐怕只有交出所有兵权,自请幽禁京城,才有一线生机了。”
贺兰娆娆笑容一敛,轻叹道:“其实,也并非没有人进言,该杀死圣人。反正圣人如今被困在宫中,要弄成病死的假象,也难以被人识破。”
狄窈娘道:“韦家向韦后进言?”
贺兰曌身份太特殊了,贺兰三思那边,令月公主那边,当今皇帝那边,都是绝对没有人敢这么进言的。
哪怕是脑袋被驴踢了,也不会进上这么蠢的主意。
且不说以这三人的身份、立场,敢不敢这么做,就算是敢,如此进言的人也必然是他们第一个要除掉的后患。
所以,也只有韦家的人向韦后进言,才有这个可能了。
贺兰娆娆颔首道:“不错。”
狄窈娘点点头,心中了然。
韦家的人这么提议,再正常不过。
不过,韦后也是不可能答应的。
圣人已经被关起来了,令不出上阳宫,威胁性已经极小。
而且她如今真的是风中残烛般的年纪,天晓得哪一天忽然就没了。
韦后一旦这么做了,就是埋下一颗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
到时候,贺兰家族、令月公主,包括她的丈夫,都有必须诛杀她的大义理由。
她实在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风险。
但是,这也说明,各方现在都想保证贺兰曌的安全,并不是出于多少亲情,而是因为弑君、弑母的后果,与所获得的利益完全不成正比。
所以,在他们确信,能掌握住贺兰曌的前提下,不会干那种事情。
可,万一有一天,他们发现贺兰曌已经成了他们唯一的弱点呢?
狄窈娘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就要去咬小指,忽然意识到在贺兰娆娆面前不妥。
于是,递到了唇边的小指轻轻抹了抹唇,又放下了。
“娆娆姊在韦后身边有人?那……有没有办法进入上阳宫,能救出圣人最好,哪怕不能,也得弄到一道圣人的秘诏。”
“很难!”
贺兰娆娆叹息道:“这也是我不敢答应入宫的原因。”
贺兰娆娆道:“这几家人,都在互相提防着。他们都怕圣人被别人掌握在手中,成为对付自己的武器。所以……”
贺兰娆娆涩然道:“现在看守上阳宫的,分属于四方势力。”
贺兰娆娆叹气道:“丘神机派的羽林卫,这是令月公主的人!韦家调的金吾卫。张孟将的南衙禁军、贺兰三思与贺兰承嗣的亲事府官兵,由高典军统带。”
“四方互相牵制,混杂把守,各有统属,真是水泼不进,针插不入。”
贺兰娆娆摇了摇头:“我若真的进了上阳宫,想出来就难了,想见我父亲,也不容易。偶能相见,身边将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贺兰娆娆苦笑道:“不瞒你说,我经营玄鸟卫多年,在玄鸟卫中,确实还有一些人脉。但是,帮我,可是要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
所以,这个面子,我亲自去救人,还能讨来一份香火情。如果我进了上阳宫,中间再托一手旁人,那就……”
贺兰娆娆摇了摇头。
狄窈娘再也顾不得了,小指伸在嘴里,一下一下地咬着,心中一烦,就觉得躁热了,额上的细汗便沁了出来。
贺兰娆娆愁眉不展,也在思量着主意。
忽然间,贺兰娆娆若有所觉,蓦地跳了起来。
狄窈娘一呆,见贺兰娆娆猫儿一般,微微弓着背,轻轻侧移向一旁的剑台。
本来张口欲问的狄窈娘立即警觉,有人?
她马上抿紧了嘴巴。
贺兰娆娆慢慢伸手,将剑握在手上,轻轻向上抬起,等那长剑拿到手中,她蓦然一抬头,目似剑光,直射屋顶承尘。
随着剑光所及,贺兰娆娆拔地而起,一道剑光呛然出鞘,便向屋顶电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