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来这个世界时,曾经多次跑到后院儿研究那棵被雷火烧焦的老桃树,因为他想弄明白穿越的真相。真相倒是没弄明白,却从后院捡回了一个抠脚大汉。
那大汉当时逾墙而入,遍体鳞伤,气息奄奄。唐治没有通知“蝉鸣寺”的守卫,而是悄悄把他藏了起来,给他准备了饮食和药物。这个大汉,就是黑齿虎。
黑齿虎伤愈之后,在“蝉鸣寺”逗留了有一年之久,在此期间,暗中传授了唐治“子神炼气术”,却于一年后不告而别。
唐治始终不知道黑齿虎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那一天他为何会遍体鳞伤地出现在“蝉鸣寺”后院。
他问过一次,黑齿虎没有说,唐治从此便不再问。尊重他人隐私么,唐治就是这么的“随遇而安”。
这“子神炼气术”被他勤修五年,如今已经小有所成。
他无声地落地,马上又将身形一矮,便没入了那殿角的黑暗之中,就像子夜中蹑行的一只鼠。
……
蝉鸣寺的建筑布局,就像一个三进的四合院儿。
第一进是前殿,原本由看守他们的士兵们驻守,现在被玄鸟卫占据了。
第二进,住的就是唐庶人一家和他们的贴身仆从、奴婢。
第三进院落是个大院子,里边是一处塔林。
前殿的杀声震天,就连风雨惊雷都遮掩不住,住在二进院落里的人早就被惊醒了。
不过,他们不敢踏足前院,只能忐忑地等在游廊之下,忽然见唐庶人仓惶而归,顿时骚动起来。
“回去,都回去!有什么事,明早再说!”不等他们跑过来,唐庶人便厉声喝斥起来。
廊下雨水密如珠帘,惨淡的廊下灯光映着唐庶人铁青的脸色,宛如一只鬼魂。说完,他就仓惶地钻进了第一处禅房。
冀王妃韦氏就站在门里,丈夫一进门,她马上“呯”地一声关紧了房门。
从游廊跑过来的人顿时沮然站住。他们之中,有男有女,有主有仆。唐家大郎唐齐,二郎唐修还有四妹唐小棠,也在其中。
唐仲平有三子一女,最小的唐小棠今年也有十六岁了。自从十六年前太子一家被杀,冀王唐仲平就再没生育过一子一女,强大的心理压力,把他的身心全部摧残了。
……
游廊外,每隔五步,便有一个佩刀武士枪一般站着。他们披着蓑衣、戴着雨笠,扶着腰畔的刀,密集的雨水冲着他们的身子,他们却一动不动。只要没有人试图逃跑,他们对唐庶人一家的举动,便视而不见。
唐治就像一只机灵的鼠,就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悄然窜行而过,无迹无踪。
韦氏关好门,又落了一道闩,仓惶地跑到唐仲平身边,急急问道:“夫君,前边发生什么事了?”
唐仲平坐在榻边,惨淡的灯光映着他失魂落魄的脸,脸上还有斑斑血迹,看得韦氏一阵心惊肉跳。
唐仲平哑着嗓子道:“‘玄鸟卫’的人来了!”
韦氏吓得腿儿一软,骇然道:“阿母知道我们要投奔朔北了?”
唐仲平摇摇头,脸上涌起一抹扭曲的笑意,比哭还难看:“应该没有,只是……朝廷已经发觉看守咱们的人被北朔王收买了。”
韦氏惊道:“那……那么那些守卫……”
唐仲平道:“被杀光了。”
韦氏呆住了。
唐仲平又道:“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带我们回京。”
韦氏听了,脸上不禁露出似哭又似笑的表情。
在”蝉鸣寺”苦捱了十年,始终不见回京的希望。如今终于下了决心,要投奔北朔王,可女皇的旨意偏偏到了。
唐仲平僵滞的眼神动了动,缓缓抬起头,对韦氏道:“娘子,回京,自然是我们的首选。阿母雄才大略,北朔王又只有一隅之地,不可能抗拒天兵的。”
韦氏迟疑地道:“可是回京……怕是凶吉难料啊!”
唐仲平点点头,道:“我知道。所以,我在想,应该安排治儿去投奔北朔王!”
韦氏愕然道:“让三郎去投奔北朔王?你不是说北朔王不可能成气候么?”
唐仲平道:“虽然北朔王成不了气候,但是三郎若在北朔王那里,咱们一家就能高枕无忧了!”
韦氏茫然道:“此话怎讲?”
唐仲平脸上露出一抹狡黠而得意的笑,道:“只要我活着,只要大郎和二郎还活着,三郎就永远不是前朝大炎的第一合法继承人。那么,若他在北朔王手中,你说,阿母会杀了咱们,替北朔王扛起大义之旗扫清障碍么?”
韦氏一听,不禁豁然开朗。
她一把抓住唐仲平的手臂,惊喜地道:“好主意啊!反正三郎也不是咱们的亲生骨肉,叫他替咱们去挡个灾,也不算白养了他!”
唐仲平嘿然一笑,抚须自得地道:“当初你生下三郎时,我就把他与家仆之子悄悄调换了,原本打算一旦阿母对咱们动了杀心,至少可以给咱家留一条血脉,却不想无心插柳。”
韦氏欢喜地道:“是呀!这假三郎不过是个奴才子儿,却要唤着你我爹娘,和咱们的亲骨肉称兄道弟,我早看不下去了,正好把他打发了去,也省得碍眼。”
惊雷声又起,唐仲平停顿了一下,等那窗棂扑簌簌的声音稍歇,这才在密集的雨声中继续说道:“三郎到了北边,万一北朔王和安载道造反成功,三郎可不知道他不是咱们的亲骨肉,到时我以孝道相迫,他还不乖乖让出帝位来?大不了,以太子之位稳住他。”
韦氏点点头,凶狠地道:“这是后话,真要有那一天,不管他肯不肯,都得找机会毒死他,他死了,咱们的真三郎才可以回家。郎君真妙计也!”
韦氏眉开眼笑,自从被贬为庶人,“啖狗肠的懦痴汉”是韦氏骂丈夫时,常挂在嘴边儿上的话,如今却是真心夸奖了。
唐仲平抚着胡须,悠然自得地道:“吾父为皇,吾母为皇,吾兄亦为皇,吾,毕竟也是天潢贵胄,一些存身延嗣的小小谋划,不算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