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龙要过江
入京述职,虽然很大可能就是迁官,但是在任命下达之前,皇甫惟明依然可以保有节度使的仪仗。
他已经知道,自己此番回京凶险无比,比他更牛逼的王忠嗣流外了,韦坚自杀,太子党接下来最有实力的,就剩下他了。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离完蛋不远了。
中书门下的公文抵达凉州之后,皇甫惟明的第一反应是挑起战争,然后增加自己的价值,以此来延缓返京时间,然后寄希望于太子能够扭转颓势,那样一来,他才敢踏足长安。
但是在二月十七这天,他收到了太子派人传来的消息,请他入京。
消息不会有错,传递消息的人知道他与太子之间联络的暗语,而且那封信,
虽然看似在慰问,实际上里面也藏着东西。
皇甫拿着那封信琢磨了一个时辰,才从字里行间找到了一些线索:十八造反,勤王护驾。
随后,他将信交给了陇右行军司马张介然,后者看过之后,点了点头:
「应该不会错,太子要传递的就是这个意思。」
皇甫惟明双手负后,闭自站在大堂中央,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但是大家可以确定的是,他现在的心情一定很沉重。
勤王护驾这四个不是开玩笑,因为一个不好就会变成造反,这一次太子给他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一名幕僚道:
「自从隋王回京之后,王孝德的事情便如石沉大海,节帅此番回京,此必定罪之源头,李林甫召节帅回去,只怕是凶多吉少,无论隋王是否真的要造反,我们也只能是兵行险着,冒险一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皇甫要是完蛋,他的幕僚全都得跟着完蛋,这是大唐历来的惯例,要对付一个人,他的羽翼都会被剪除的乾乾净净。
在陇右这块地方,太子党的势力,因为李瑁来过一次之后,其实已经没多少了,也就剩下皇甫丶张介然和王难得。
而王难得此刻,也正在秘密赶来凉州,与皇甫会面「少阳院与隋王宅之争,已经是如火如茶,太子先后折损了大将军与韦京尹,如今惟可倚仗者,只有节师了,」张介然沉声道:
「隋王就算扳倒太子,那个位置他也坐不上去,所以我以为,太子的警示应该不会错,隋王真正的绊脚石,其实是圣人,或许他真有那个胆子,行弑君之事。」
幕僚王正道:「隋王与诸王关系紧张,除盛王之外,实在想不到哪个亲王值得他这麽卖力气,可是盛王伤了面部,已经废了,四王与隋王势同水火,就算扳倒太子,四王肯定会第一时间发难,所以我也认为,隋王只要是为自己考虑,圣人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所有人都很清楚,李瑁跟太子斗,其实步骤完全错了,你出嗣了,正妻现在是贵妃,怎麽看,圣人都不会立你,贵妃的事情还好说,毕竟杨玉改成杨玉环,
也算是掩人耳目了,但是出嗣呢?十王宅那麽多皇子,继位也轮不到一个嗣王啊。
所以你最大的障碍,在圣人那里,除非你做掉圣人,再做掉太子,然后靠着李林甫的支持,再与其他亲王斗法。
但是有一个前提,弑君的事情,你得嫁祸到别人头上,最适合的人选,就是太子。
皇甫惟明其实已经通过各种脉络,思考的很明白了,太子多半是想借他的手,一举干掉圣人和隋王,而隋王,恐怕也有着长远的谋划。
这已经是最后的较量了,事关大唐的皇权更迭。
只听他叹息一声:「有些事情,能看清,不代表能做好,此非儿戏,不可不慎重,我若贸然率兵入京,必遭阻拦,没有圣旨,我便成了逆贼,诸君将随我共遭大难,难为也。」
幕僚王正道:
「太子此信,乃求救也,若太子败,我等死无葬身之地,惟有一搏,方有胜算可图,奸相把持朝政,贼王祸乱国本,此刻正是我等扶大厦将倾之时,朝中仍有左相等一千清流正臣,只要保得太子储君之位,他们自会与我们站在一起,节帅不可犹豫了,您拖延入京,恐长安疑心更重。」
张介然也是叹息一声,好在自己的妻儿都在凉州,若是此番事败,还有逃亡的机会。
他跟皇甫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就算不跟看干,下场也是一样的。
因为大唐律法里面有一个词,叫做「牵连」。
这时候,王难得来了。
刚刚天黑,他便乔装打扮,在皇甫惟明心腹的掩护下,进入凉州城,当他知晓事情始末之后,只是犹豫了一阵,便朝皇甫道:
「我反正是跑不了的,我父子皆为太子心腹,若贼王得逞,吾家必遭大难,
就看节帅如何安排了,我们该以什麽样的理由入京,又该带多少人马。」
张介然道:
「自然是多多益善,要想功成,兵马不能少,然若大张旗鼓,长安那边不好交代,不过此刻恰逢贡品入京之时,你的河源军负责押送贡品,白水军押送俘虏,我们便以入京献俘的名义,尽量多带点人。」
李瑁那场大仗打完之后,陇右这边在去年,也有过一些小型战役,为的是给李岘增加与吐蕃谈判的筹码,皇甫惟明亲自领兵,掌回了宛秀城丶大莫门城丶树墩城丶百谷城,等于是将积石城防线往外推进了将近二百里。
陇右至今还关押着近四千俘虏,这些俘虏能卖钱,但是皇甫惟明没有第一时间卖掉,而是用做苦力,修复大战之后的防御工程。
眼下用得着了。
这帮人,与少阳院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的选择,如今太子的左膀右臂已经被剪除,长安立即便打算对皇甫开刀,那麽他们这帮人的末日也差不多就快到了。
是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还是一起等死,也许并不难选。
皇甫惟明也不再犹豫,开始与众人商议起来。
正所谓兵贵精而不贵多,千这种事情,必须是绝对心腹,王难得这边,会带上自己的所有班底,皇甫惟明还有亲卫军,以及能从临洮军抽调一队骑兵,组成一支近五千人的豪华队伍。
不能超过五千,四千七八最合适,因为一旦过五千,他调动不了,长安那边会第一时间派兵阻拦,因为这涉及到了大唐的调兵制度。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好比一辆拉煤车,你得符合法定载重,超载是不行滴。
节度使要离开,安思顺肯定是知道的,因为在没有长史的情况下,节度使离开藩镇,负责总务的就是最大军的军头,
安思顺虽然被李瑁卸掉了兵马使,但他还是副使,正使皇甫兼着,皇甫离开,就是他说了算了。
而他没有任何怀疑,献俘丶押送贡品,这都是正经事,何况皇甫是被召回去的,又不是他自己要带着这麽多人去,安思顺能怀疑什麽呢?
召回的公文上面写什麽,他都不知道,鬼知道中枢跟皇甫有什麽交代。
不过他肯定是会写信给李林甫的,告诉李林甫这里发生的一切,顺带暗示一下,自己有没有希望接手陇右。
明摆着皇甫此番是一去不回,那麽陇右这副摊子,他肯定希望争一争,他跟安禄山虽然都是胡子,还是堂兄弟,但是有一点不一样,他爹安波注,做过右羽林大将军,比安禄山根正苗红。
「太子应该是完蛋了,」堂弟安贞在府上与安思顺密议道:
「皇甫就是最后一个,隋王果然是厉害,这才多久,就快将太子给扳倒了,
王难得恐怕也是一去不回,太子在陇右的班底算是被连根拔起,从此陇右的天,
亮了。」
安思顺皱眉道:
「亮个屁,还不知道朝廷会怎麽整顿陇右,就算我真的能上去,这里还有藏希液和李思恭,都是隋王的人,我能管了哪个?只是换了主子而已。」
安贞道:「隋王在西北,已经是一家独大了,河西有盖嘉运,朔方有老丈人,陇右还安插着两个心腹,我要是圣人,顾忌他应比顾忌太子更甚,按理说,
完蛋的应该是他才对,看样子全靠右相为他撑着。」
安思顺沉声道:
「皇甫明知返京凶多吉少,还是去了,说明什麽?不敢违令是一方面,是否也说明,太子与隋王之争,还未见分晓呢?你刚才说的对,隋王的威胁其实更大,也许皇甫还有后招,可以在长安保住太子也说不定,别忘了,朝廷还有个左相呢。」
安贞耸了耸肩:「长安的事情,咱们是想不明白的,咱们没有人家那麽多神机妙算,论脑子都不够给人家提鞋,能安安稳稳的守住这里,就已经知足了,长安那地方,让我去我都不去。」
「谁还不是呢,我也不想去啊,」安思顺哈哈一笑,因为去了长安他就是孙子,腰都直不起来,逢人就得露笑脸,谁也不敢得罪,哪比得上在陇右逍遥快活。
他现在还不知道安禄山的事情,虽然他跟安禄山的联系颇为频繁,两人从小玩到大,感情还是可以的。
而且安禄山非常敬重他。
李瑁其实非常想再一次实地考察一下新丰至长安这条线,但是很显然,不切实际。
好在他去过一次,有过一点经验,但这是不够的。
这一次他是以身犯险,所以必须要搞清楚,哪里可以逃命,都有哪些小路,
哪里又是必死之地所以他在跟达奚盈盈商量之后,后者给他派来一个向导。
这个人姓尉迟,鲜卑族,山西人。
他是达奚盈盈的得力手下,经常来往于两京之间,今年五十多岁,有三十年的时间是在路上,对于这条线路,可谓熟的不能再熟了。
而总是赶路的人,他自己本身就会准备有地图,以防意外发生之后,能及时的改道避免延误期限。
他给李瑁的这份地图,如果不是他亲自讲解,别人是根本看不懂的,满满的都是经验,比杜鸿渐给李瑁准备的地图,全面太多了。
而李瑁也从这份生涩难懂的地图上,大致给自己选了一块地方,成了,就是他的化龙之地,败了,也不失一丧命的风水宝地。
灞桥以西,往长安方向四五里的一块地方,水道较少,地势平缓,适宜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