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嗣见状,心知今天肯定出不去了,唯有另想他法。
无奈之下,他只能喝令停手,也没有放什麽狼话,就这麽原路退了回去。
也就是他退走不久之后,曹日升匆匆跑了过来,附耳小声道:
「圣人旨意,全部撤走。」
吴怀实微一皱眉,瞬间反应过来,朝着盖擎等人道:
「回去告诉右相,这里羽林军接手了,你们都回去吧,周边所有人马,一个不留。」
薛兼训皱眉道:「可是我们是奉了右相的令,回去没法交差啊。」
「不用跟他交差,」吴怀实淡淡的说了一句。
薛兼训瞬间恍然大悟,明白了,是圣旨让我们撤。
片刻之间,坊门外撤的乾乾净净。
等到这些人都离开之后,吴怀实才朝曹日升吩咐道:
「谁敢再来这里,就让他们滚,该放行放行吧。」
「明白,」曹日升点了点头。
本来热闹的十王宅,刹那间安静下来,人走的一个不剩。
李瑁也走了,因为曹日升转述高力士的话,让他别闹了。
事实上,一切都结束了,李瑁追求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李隆基则是不要结果只要过程。
有这麽一个过程,李隆基便已经在自已那本掌握生杀大权的生死簿上,将韦坚给划掉了,因为王忠嗣竟然为了韦坚,冒险闯卡。
当天傍晚,少阳院派出去的人回来通报,外面一切正常之后,王忠嗣这才带着韦坚离开。
而此时此刻,李林甫就在兴庆宫,花萼相辉楼。
「韦坚这项工程的亏空,到底有多少?」李隆基沉声问道。
李林甫恭敬搭道:「据臣粗略估算,直到目前为止,应为三百四十万贯左右》
他说的肯定是良钱,李隆基这里关于财政的事情,都是以良钱计算,那麽这笔钱,就是非常大的一个数字了。
「有没有谁可以接手?」李隆基沉默半响后,还是抛出了这句话,这句话等于是韦坚的棺材板了。
李林甫心里已经是大喜过望,到了这种时候,无论牺牲多大,都得先将韦坚给埋了,所以他毫不犹豫道:
「回圣人,韦抱贞父子,水利大匠,可以接手。」
纵观整个唐朝,有两个真正意义上的水利专家,一个叫做姜师度,二十年前就死了,算是裴耀卿的师傅,一个叫韦丹,眼下还没有出生。
而李林甫口中的韦抱贞韦政父子,就是韦丹的爷爷和爹,就在将作监任职,
确实是水利专家,出身京兆韦氏大宗郧公房,韦抱贞的妻子,还是颜真卿的姐姐。
而这个韦抱贞,眼下就是韦坚的左膀右臂,兼任弘农太守,在三门峡掌管东西仓。
高力士详细的为李隆基介绍完韦抱贞这个人之后,基哥也觉得这个人确实是接替韦坚的不二人选,于是道:
「罢点韦坚,找个地方让他给朕滚,运河的事情,就让韦抱贞接手,你给朕盯紧点,别出岔子。」
李林甫内息狂喜,面上却是依旧平静,揖手道:
「臣领旨。」
接着,君臣之间又探讨了一些关键问题之后,李林甫带着胜利的果实离开。
韦坚的罪名很好定,滥用人力,民愤四起,贪污国帑,中饱私囊,李林甫会给他找一个凉快地,让他滚蛋,而且有办法让他再也回不来。
至于韦坚落下的亏空,李林甫会以朝廷的名义抄了韦坚的家,用韦坚的家产设法弥补,再由户部全力支持韦抱贞完成最后的营造工程,那麽事情便尘埃落定了。
虽然要出大血,但是只要能干掉韦坚,李林甫愿意出这个血。
而抄家要有个度,毕竟这一次不是杀头,而是贬谪,那麽就要按照贪官的标准来抄,也就是给家眷留下可以过日子的钱财,名下合法田亩不能动,其它的,
可劲的抄。
杨钊这一次,带着左骁卫的兵马,将韦坚的府邸给围了。
而负责宣旨的,是中书侍郎萧华,旨意宣读过后,左骁卫直接进门抄家。
韦坚一家老小,坐在大厅内抱团痛哭,而韦坚则是面无表情,眼神呆滞的望着屋梁。
基哥给李林甫的权利非常宽松,贬谪到哪,李林甫说了算,共犯都有谁,还是李林甫说了算。
而李林甫肯定是要将韦坚一棒子打死的,所以韦坚的心腹全部出现在犯人名单上面,里面就有那个第五琦,包括韦坚的兄弟们。
政治斗争嘛,从来都不会只对付一个人,而是一个党派,成王败寇,输了的,代价非常大。
三个弟弟,韦兰丶韦冰丶韦芝,全部流放岭南,而韦坚自己,则是被贬为缙云郡太守。
缙云郡在哪呢?浙江丽水市,对于一个以关中为政治中心的王朝来说,贬到这个地方,基本上和流放也没什麽区别了。
朝廷给了韦坚十五天的离京时间,并不是为了让他跟家人好好道别,而是要将韦坚的财产最大限度的搜刮出来。
太子彻底崩溃了,韦妃更是不顾一切想要求见圣人为自己的哥哥求情,但是基哥没有任何回应。
于是她找上族内,请求族内大佬出面,搭救韦坚。
她有些想当然了,一个大家族,是不会为了一个人,而冒犯皇帝的。
一个韦坚下去,不是还上来一个韦抱贞吗?
尘埃落定,救都没办法救了,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八月十三,王忠嗣跪在勤政楼,已经整整一天了,水米未进。
自从韦坚出事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求情,但是求情,是进不了兴庆宫,
不管是谁。
后来在无数人的好言规劝之下,他才逐渐接受了韦坚已经救不了的这一事实,而他觉得,韦坚出事,他有一半责任,所以再次请求入宫自罪,这一次,他进来了。
高力士端着一碗稠粥过来,递上前道:
「吃了这碗米粥吧。」
王忠嗣茫然的摇了摇头。
「圣人心疼你,让你吃乾净了,」高力士柔声道。
王忠嗣一愣,赶忙双手接过,狼吞虎咽的吃了一个乾乾净净。
高力士接过空碗放在一边,乾脆就这麽在一旁盘腿坐下,缓缓道:
「韦坚是咎由自取,数百万的亏空,搞的是天怒人怨,下面状告他的奏摺就没有停过,圣人一直在维护他,但是现在,没法护着了,这麽跟你说吧,五天,
大理寺五天内,查出了他吞没国帑共一百四十万贯,禁军已经离京分赴各地,去将他藏在外面的钱都带回来,这样的蛀虫,是我的大唐的悲哀,圣人也因用人不淑,自责很久了。」
王忠嗣膛目结舌。
不是吧,他能贪这麽多?是你们的欲加之罪吧?
高力士似乎读懂了王忠嗣眼神中的疑惑,无奈道:
「没有人给他用刑,他自己都认了。」
韦坚这一下还是聪明的,他知道这次是彻底完了,如果选择硬保家产,只会后果更严重,所以主动坦白,将自己爷爷和爹的积蓄,都给交出来了。
官场就是这样,你贪的时候不管你,但我问你要的时候,你得如数给我,给不了?呵呵了。
王忠嗣对韦坚的印象彻底被扭转,口中低骂了一声。
高力士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了解王忠嗣的为人,知道王忠嗣眼睛里是揉不得沙子的,容不下韦坚这样的贪腐行为。
别看王忠嗣也是家产丰厚,那都是圣人赏赐的,宅子是赏的,家里的吃穿用度,更是隔三差五宫里就会给送过去。
军功,一直都是获得赏赐的重要来源,王忠嗣半辈子一直在不停的立功,所以赏赐就没有断过。
「你也不用请罪了,圣人从来就没有怪过你,」高力士积蓄道:
「但是你呢,不要乱掺和一些事情,他们兄弟俩闹别扭,你插手,那不是火上浇油吗?若非背后那麽多人怂恿,只是他们兄弟的话,他们能闹成什麽样?」
王忠嗣一愣,沉吟片刻后,非常认可的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啊,如果没有所谓的什麽太子党和隋王党,那麽太子和李瑁有矛盾,打一架都能解决了。
祸乱根源,就在那些背后的人身上。
「李林甫也在乱搅和啊,」王忠嗣道。
高力士笑了笑:「自然会有人盯着他,他是他,你是你,咱们今天说的是,
你不要再去搅和了,至于李林甫,自会有人约束。」
王忠嗣叹息一声:「我又何尝愿意如此,但是回京之后,耳中所闻,尽是十八郎欺辱太子的事情,愤然之下,才做错了事。」
高力士笑道:「你大概都是听韦坚之流说的吧?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你应该听听其他人的看法,回来之后,拜访过徐公他们吗?」
徐国公萧嵩这些,都是王忠嗣的老上司,那是肯定要拜访的。
王忠嗣浑身一震,瞬间恍然大悟,老一辈的一个个都选择置身事外,选择不掺和,还劝他也不要掺和,他没听,如今看来,这里面大有文章啊。
「都见过了,忠嗣明白了,也清醒了,」王忠嗣表情仿佛大彻大悟一般,被高力士成功带到沟里了。
高力士一脸欣慰道:「清醒了就好,好了,回去吧,圣人这几日正因韦坚的事情而自责苦恼,并非不愿见你,你要是忍心打搅,我倒是可以给你传这个话。」
「不必了不必了,忠嗣就就不打搅圣人了,」王忠嗣赶忙揖手道:
「请高将军转告圣人,忠嗣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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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力士笑了笑:「圣人都说了,你无错,起来吧。」
说罢,高力士将王忠嗣扶起来,然后两人说着悄悄话往外走。
而隔壁的李隆基,自然将一切都听的清清楚楚,他是必须将王忠嗣与太子分割开来的,而他对刚才的结果也很满意。
自己这个义子他还是了解的,这次不过是被韦坚蛊惑了而已,问题不大。
于是他欣慰的笑了笑,从侧门离开,返回花萼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