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詹徽这一副高高挂起的戏谑样子。
傅友文没好脸色的轻哼了一声。
压着声音挖苦道:「哼,说得像在咱们这位开乾陛下面前,你没丢份过似的。」
詹徽脸上的笑意没趣地消退下去,白了傅友文一眼,不太嘻嘻地闭了嘴。
毕竟傅友文这话的确是戳着心窝子来的。
那个蔫坏蔫坏丶满肚子黑水儿丶脑回路又和正常人不太一样的少帝……啧啧,想想都有点怕。
不过二人好歹是革命友谊。
互相伤害也就是点到为止的事情。
沉默了片刻后,詹徽便吐了一口浊气,神色之间带着些许感慨,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没太大来由地话:「好在,新的一年,大明也可以安安稳稳下去了。」
这话听起来没什麽来由,却是因为他想到了马上要去见的那小祖宗——连去年那样混乱的场面都平平静静地走过来了,有这麽个荒唐却厉害非常的君主,詹徽看着东方正冉冉升起的朝阳,莫名就觉得自己都多了几分生气。
虽说如今淮西勋贵还是悬在心上的一桩大事。
可去年担心着担心着,担心了小半年,到底也没出过一丁点的事儿。
甚至让詹徽觉得……
这事儿,兴许还真不会和他心里想的那般糟糕。
大明迎来了第二代英主,如此按部就班,有条不紊下去……
别说百姓有盼头,他的盼头都足了许多。
詹徽说这话的时候倒是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一起联袂而来的各大官员也都听到了这话。
各自心里想的或许各有所异,竟都齐刷刷地各自点头认可了詹徽这话。
面上也不由自主露出由心而发的淡笑来。
明初的官场。
纵然不可能完全清澈见底,可相比于后世的大明,却是朗朗清明了不知道多少的。
旭日朝阳落在他们脸上打出阴影。
原本该十分沉重的官场氛围,此刻竟有些生机勃勃。
不多时。
一行人便先后来到了乾清宫。
今天的事情是大事,马三宝一早就在门口亲自候着了,见到众人,当即带着笑意躬身一礼:「见过各位大人了,陛下正在里头等着呢,诸位大人请。」
说罢,直接伸手朝乾清宫内虚引。
「现下天气也还没暖,倒是劳驾三宝公公了。」众人纷纷和颜悦色地点头致意了一下,这才先后鱼贯进入乾清宫之内,虽然马三宝作为朱允熥的心腹,对人态度一直都不倨傲,但这些人精可太知道谁不能得罪了。
乾清宫之内。
朱允熥已经卸下了上朝的冠冕,换上了他一贯喜欢的月牙白常服,少了几分威严正式,多了几分文气。此刻,他正坐在龙书案后的椅子上,手中握着一支笔,笔头微动,似是在写着什麽东西。
见众人进来,列队站好。
这才不急不缓地放下手里的笔,从旁边挪了张白色宣纸将自己面前的东西盖住,而后神色淡淡的抬起头来。
「微臣等,参见陛下!」众人齐声道。
「平身。」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套尊卑有序的流程,朱允熥没什麽感情色彩地道了一句:「今日并非朝会,此间也只有朝中重臣,不必讲究太多礼数。」
开会本来就烦,一大堆规矩更烦,朱允熥还真不喜欢,免去一些,自己舒服,也算是对下的恩德。
君臣半年,这里的人也都知道朱允熥的脾性尿性,无关大雅的事。
当下也不多说,直接谢恩:「陛下天恩。」
朱允熥满意地点点头,也不过多废话,直接单刀直入地进入正题,开口道:「今日议的,是大明皇朝整一年度的收支预算。」
「今年,是开乾元年,算起来是朕第一年当皇帝,你们大多都是前朝延续下来的老臣,治理朝政,稳定大明朝纲,也离不开列位臣工同心同德地出力。」
「说起来,许多事情,你们比朕还懂些,往年怎麽议的,今年还怎麽议就是。」
这话倒是不带什麽虚言的。
虽然朱允熥自诩有超越这个时代的眼光丶见识丶认知……等等,但站在这个最高的位置上,想要做好这个掌舵人,当好这个皇帝,除去每一步要慎重且稳扎稳打,慢慢地学丶慢慢地看,也是他的课题之一。
朱允熥此话一出。
众人面上当即露出一副肃然起敬的神态来,纷纷自谦推辞道:
「陛下言重,臣等愧不敢当。」
「陛下英明睿智丶深谋远虑丶才学卓越,咱们只是些做臣子的,陛下尚且殚精竭虑,为天下丶为百姓福祉宵衣旰食,臣等万万不敢居功。」
「若非仰赖陛下的如天之德,微臣等定然也不得独善其身。」
「……」
这种拍马屁的冠冕堂皇之词,虽然是惯例一样的说辞,可此刻此起彼伏的声音里,竟是多少都带着些许诚恳之意。
或者说。
在这些朝廷实权部门堂首心里。
这话并非全然掺假,甚至还真带了几分感恩在里面。
历朝历代。
新旧交替,往往都是带着血与火的,也往往都会伴随着一批旧人倒下,一批新人崛起。
若不是亏得去年的平平稳稳。
他们这些人,今年还有多少能站在这里安稳说话,都还得两说,所以此刻自然都带了几分真切。
朱允熥挑了挑眉,听腻了这些话,也就不置可否,等众人七七八八地各自表了态,径直看向傅友文道:「开始吧。」
作为户部尚书的傅友文郑重地点了点头。
朝着侧边跨出一步出列。
在这个过程之中,朱允熥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然在傅友文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悲伤之意,心里顿时觉得有些怪怪的。
不过也没有多说什麽。
只是神色淡淡,漫不经心地看着傅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