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他一会身处废墟,一会身处山谷,然后是沙漠或焦土,甚至还有他根本不敢踏入其中的死亡世界——他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他再也走不动路,疲惫地跪倒在地。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勇敢!顽强!”他称赞。“你的战斗意志实在惊人,上尉,我必须再次对你致以我的敬意。”
巴尔博亚慢慢地转过身,看见一个他才刚见过的死灵——那个自称为赞德瑞克的疯异形。
后者正低头看着他,和他在牢房里看见的那个死灵一样,毫无表情可言,他却总觉得对方在笑。
良久,他从地上爬起,握紧拳头摆在身前。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他问。
赞德瑞克真的发出一阵大笑,但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来到他面前,用右手轻轻地拍了他一下。
刹那间,巴尔博亚感到天旋地转,他甚至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倒在了地上,可赞德瑞克又伸手将他拉了起来,甚至不忘为他整理军服的衣领。
“听我说,上尉,好士兵.”
他低声开口,声音严肃,与曾在宴会上表现出的那种疯狂截然不同。
“你现在所站着的地方名为索勒姆斯王朝,是我们种族中的一个叛逆者所拥有的国度。我们的历史非常漫长,远在你们甚至还只是猿猴的时代,我们就已经在银河里建立起自己的帝国了。”
“曾经,我们也如你们一样拥有肉身与灵魂,但现在一切都已逝去,只留下这具冰冷的铁骨——我们舍弃了一切,只为了能够活得更久。”
“我们成功了,但也失败了,但是,我们现在的确能活很久。几百万年,几千万年,任你随意挑选数字。如此漫长的生命,我们总归要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
“为此,我们发展出了各种兴趣。而索勒姆斯王朝的主人,他所发展出的兴趣,便是收藏你们,或者说,收藏你们的历史。”
巴尔博亚张着嘴,看着他,一言不发。他可能真的疯了,也可能是暂时患上了失语症。
赞德瑞克安慰似地拍拍他的后背,推着他向前走。
他比他高大许多,做起这个动作来却不显得轻蔑,反倒如同一位将军在和他看好的士兵交流。
“他做这件事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据我所知,他至少在一万年前就开始做他的收藏了。”
“我们中有许多人都认为他的行为非常奇怪,但他从来不管其他人的想法,他是个很自我的人。而自我,往往也意味着专注。所以他在这件事上大获成功。他开了个博物馆,你明白吗?博-物-馆——”
赞德瑞克用标准的高哥特语对上尉说道,并推着他继续向前走。
“——意思就是专门收藏、修复并存放某种地方的东西,而且有朝一日会开放给访客,以供人欣赏并学习这些藏品中珍贵的精神。当然,在我看来,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将这博物馆开放的打算,不过他现在也没得选了。”
“前几天,你大概也已经发现了,我的许多同族将你们从静滞力场中解放了出来,并把你们当奴隶一样拖来拖去.”
“我不喜欢这件事,以及后续可能发生的事,他们在践踏你们的尊严。对于一个苦苦挣扎的后辈种族而言,这样的侮辱是不合适的,甚至会让我们自己的尊严也被折损。”
“因此,我出面喊停了他们的行为,但对于你们这些被释放的人,我也不想让你们再回到静滞力场中去。在我看来,这样对你们来说很残忍,而且,我也想和你们沟通一二.”
他停下脚步,举起右手,指向巴尔博亚前方。
“好了,上尉,看那里。”
如他所言,上尉抬头凝望。他的眼睛已经无法聚焦了,足足好几秒钟后,那模糊的景物才变为真切的模样。
他就这样看见一处漆黑的、巨大的石碑,它很像是块墓碑,正立于一片纯白的石砖之上,其上有些扭曲的字符。
巴尔博亚起初还不能理解这些字符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看得越久,它们就越像他最熟悉的帝国文字.
数十秒后,字符终于扭曲成了一句他能够完全读懂的话。
【欢迎来到索勒姆斯博物馆人类分馆,此处存放着一个种族的脊梁、良心、奇观与牺牲。】
“你明白了吗?”赞德瑞克不无怜悯地问。
上尉没有回答,只是愣在原地,足足好几分钟后,他才清醒过来,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回身朝着赞德瑞克挥出了一记上勾拳。
他用尽了全力来挥拳,所造成的后果却是自己的右手在顷刻间肉碎骨折,他的手腕与手指已经完全折断,骨头碎得不成样子。再往上,手臂的情况也算不上好,从肘部开始向下,半只手就那样软绵绵地挂在那儿。
他痛得低吼了一声,但这似乎激起了他的凶性——像一头真正的发怒的公牛一般,巴尔博亚红着眼睛再次举起了他的左手。
戴冠将军将这只手拦在半途,动作非常轻柔。
一时间,这里寂静无声,只有巴尔博亚的喘息声,以及他的鲜血滴落地面的声音。
“冷静下来,好上尉——”
他口中的好上尉以踢击作答。当然,以血肉硬碰活体金属没有为他带来半点好处。
巴尔博亚闷哼一声,跌跌撞撞地后退好几米,抱着自己的腿倒在了地上。他喘息了几秒钟,竟用左手硬生生撑起了自己,单脚站在了原地,一蹦一跳地朝着赞德瑞克跳来。
他每跳一下,伤口处就喷出更多鲜血,但他没有停下。等他抵达赞德瑞克面前时,他已经成了一个被汗与血所包裹着的人形。
他的脸彻底扭曲了,使他看上去不具备任何一点人类的知性,反倒只有兽性与凶狠。
凝视着他的双眼,戴冠将军缓缓地摇了摇头。
“退下,奥比昂。”他忽然下令,语气威严无比。“不得伤害此人。”
呼呼风声停在巴尔博亚的后背处,他后知后觉地回头看去,发现曾在那宴会上出现的护卫正缓缓收回那把巨大的利刃。
上尉蹦跳着转过身,毫不犹豫地朝着他扑了过去,但那护卫的身影已经如水面的波纹般消散。
他扑了个空,就这样倒在地上,竭尽全力地挣扎着,想要再度站起。
赞德瑞克幽幽一叹,走到他身边,缓缓坐下。
“上尉,老实说,我羡慕你。在我看来,你是个很幸福的人。你知道自己为何而战,而且你明白,你这样做是有意义的。换言之,你的种族和你的帝国也是如此.”
巴尔博亚强撑着抬头看向这个异形,厉声开口:“闭嘴!你这该死的异形,你又懂得什么?”
老将军豁达地大笑起来:“我确实早该死了,但我至少比你懂得多,上尉!你还傻傻地搞不清楚状况呢,你以为你的种族和帝国已经灭亡了,是吗?你错了,他们还活得好好的呢!”
“.什么?”
“是的,你听到了。”赞德瑞克对他点点头。“而我不会再重复一遍了,你知道,这对我来说就像是往伤口上撒盐。”
他站起身来,没再说什么,一道绿光闪过,巴尔博亚就此昏迷。
“治疗他,送他回牢房——啊,对了,奥比昂,本地的领主有同意卖给我们食物吗?”
他的护卫向前一步,将浑身是血的上尉从地上扛起,随后尽职尽责地回答了他主人的问题。
“没有。”护卫用一种僵硬的语气回答。“本地的领主是无尽者塔拉辛,而他早就叛逃了,大人。另外,我也不觉得哪一位前来守卫此处的勋爵会恰好带上一整船能供人类食用的食物。”
赞德瑞克沉吟数秒,答道:“那么,我们就还得依靠塔拉辛的库存了,他那些被放在静滞力场里的食物还剩不少吧?希望他到时候不要觉得我是个小偷,毕竟我是出于无奈才这么做。而且,谁让他连食物也要收藏?”
“明白,我的大人”
“你听起来似乎有些话要说,奥比昂。”
“是的,大人。”
“那么,说吧。”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护卫继续以那种僵硬的语气作答。
赞德瑞克发出一阵单调的笑声。
“但我这样做也没有违反任何一条律法,不是吗,奥比昂?我只是一个著名的疯子将军,在这里对一个我很欣赏的惧亡者年轻上尉讲述过去的历史而已”
“我想知道原因。”护卫坚持道。“在我的记忆里,您过去从未这样做过。我必须知道真相。”
“知道了又能如何,我的朋友?而且,在我看来,你所拥有的也根本不是记忆。”
“.您怎能这样说?”护卫错愕地问。
“我就是可以,因为这不是侮辱。你心知肚明,我绝不会侮辱你。”
戴冠将军淡淡地回答,然后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平静却又意味深长的话。
“但是,既然你真的想知道,那就在处理完巴尔博亚上尉的事情后来找我——我会详细地为你解释,你有我的保证,奥比昂,我的老朋友。”
——
卡托·西卡留斯戴上防护用的半盔,大步走入决斗坑的边缘,随后跳入其中。
四周人声鼎沸,看台上坐满了各路人马,而他对此并不关心。现在,他耳边只有上场前他的连长所嘱咐他的一句话。
“不行就算了,西卡留斯,我听说你的对手非常强。”
什么叫,不行就算了,连长?我在你心目中就这样差吗?我可是才刚刚三连胜!
西卡留斯满腔怒火地提着钝剑来到他的角落,涂油的肌肉在日光灯下闪闪发光,显得他仿佛一头身姿矫健的猎兽。
而他的敌人却还未到来,正不急不缓地沿着黄沙行走
抬头望去,直到此时,西卡留斯才发现,他其实早已认识自己的新对手。
“你好,墨菲斯托兄弟。”他沉声呼唤。
圣血天使的智库学徒径直一跳,跃入决斗坑内。和西卡留斯一样,他也依照传统在身上涂抹了油脂和油彩,但没有戴头盔。
他们从泰拉出发已有半月有余,这战团之间的交流活动却从未停止,甚至开始越来越正式。
最开始,不过只是几个闲来无事的战斗兄弟彼此打着玩,但观众席上的人却开始越来越多。从军官到连长,再到闻讯而来的辅助军们,最后甚至是两位原体
事已至此,无论是哪一个战团的战士,都发现自己再无退路,只得端正起态度,以战争的心态来对待这次大会。
西卡留斯便是其中之一,他不仅从黑色圣堂们那里学到了铁链捆绑武器与手腕的传统,还从星界骑士与星河铁卫们那儿得到了两三招非同寻常的招式。
而现在,摆在他面前,尚未被他所击败的对手便只剩下了圣血天使们。
但是,站在他眼前的这位智库学徒似乎并不如他一样看重这场交流大会。
明明两人都已经进入了决斗坑,他却还在向西卡留斯鞠躬行礼,表情是全然的平静。
既然如此
西卡留斯微微眯起双眼,索性也举剑至面前,还以一礼,并摘下自己的半盔扔出坑外。紧接着双手握剑,大步踏前,手中钝剑直刺而出。
面对这样一记朴实无华的刺击,墨菲斯托选择微抬手中长刀,以刀身挡下了这一记攻击——西卡留斯见状马上旋步拧腰,肌肉隆起,低吼着侧过手腕,脚步向前,重新发力,手腕侧转,便要再递出一次刺击。
这招是他从一位星界骑士的战斗兄弟手中学到的,后者在两天前以此招差点将他击败
西卡留斯有自信,他的对手就算不被这瞄准咽喉的一招击倒在地,也至少要狼狈许多。
但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所料——墨菲斯托仍然站在原地,手中长刀微微后移,便将第二次刺击一同翻转。
再然后,他便消失在了西卡留斯眼前。
“请原谅。”圣血天使彬彬有礼地说。
西卡留斯眼前的世界就此陷入黑暗。
看台顶端的包房中,原本笑容满面的罗伯特·基里曼忽然皱起了眉,直到好几秒钟后,他才发出声音。
“你这个子嗣”
“如何?”圣吉列斯满怀期待地问。“他是不是很优秀?”
基里曼转过头来,看向他的兄弟,严肃地发问:“你老实告诉我,圣吉列斯,他到底服役了几年?”
“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十四年卡托·西卡留斯呢?他服役了几年?”
“十一年。”基里曼瓮声瓮气地回答,举起手中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圣吉列斯微笑着拿来一瓶新的葡萄酒,两指拿下木塞,为基里曼倒上了新的一杯。
香甜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两位原体的表情则被各自的卫队尽收眼底。
常胜军们默不作声,圣血卫队也同样如此,只希望今日的比斗快点结束,否则,被激起了胜负心的两名原体有极大可能亲自踏入决斗坑中,再打上一架.
然而,仅仅半分钟后,圣吉列斯面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等等。”他忽然站起身,双眉已紧皱。“这简直是胡闹!他怎么能这样干?”
基里曼抬手拉住他,好言相劝,面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止不住。
“别急,兄弟。难道你忘了他过去是做什么的吗?说不定他只是一时技痒,想指导一下你的这位智库.学徒。”
“不行,我必须——等等,他怎么已经脱衣服跳进去了?”
圣吉列斯瞪大眼睛,指向包厢的屏幕,神情极度不可思议。而罗伯特·基里曼却大笑出声,仿佛见到了什么颇为有趣的事。
“你觉得谁会赢?嗯?兄弟?”他非常愉快地问道。
他得到一记愤怒的凝视,以及紧随其后的抢夺——圣吉列斯一把拿过他手中酒杯,竟然硬生生地将那杯中酒水倒回了瓶中。
“喝你自己的奥特拉玛葡萄酒去吧!”大天使冷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