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奕好不容易才止住谢灵韵的哭声,饭菜都已经凉了半天了。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轻轻在桌上敲了一下,汤菜便都咕嘟咕嘟的再度冒起热气与香味。
“既是好事,先吃饭吧。”
谢奕微笑着说。
谢灵韵一把鼻涕一把泪,抹了个大花脸:
“你明明早就醒了!我看出来了!你们都骗我!”
谢奕和崔萍君相视莞尔,随后他叹了口气:
“其实并不早。本来我想趁此观察一下家族情况,但是……已经有些来不及了。早知道如此,还不如早点和你说。”
谢灵韵听得不甚分明,但是抓住了关键:
“什么来不及了?”
谢奕静静道:
“陪爹爹用饭吧,边吃边说。”
片刻后。
“出远门?爹,你才刚醒,不好好将养身子,又要去哪里?去得久吗?”
谢灵韵不满的叫唤从屋里响起。
好不容易看到父亲苏醒恢复,她自然惊喜无比。可是骤听谢奕郑重其事的交代,谢灵韵自然不乐意。
更关键的是,从谢奕的话语和态度中,她察觉到这次远行,恐怕并不简单。
她甚至敏锐的感觉到一股离别之意。
谢灵韵心中自然惶恐,然而谢奕只是轻声安慰,多的却什么也不肯说:
“……你以后要好好练功,保护母亲,保护家族。你天赋很好,比爹爹还好,只要用心,练功不是问题。嗯,但是你别一不小心突破大宗师了——无妨,你很快便会分明。”
谢灵韵听得慌乱,两只手紧紧扯住谢奕的袖子:
“不行!你不说清楚,我不许你走!”
谢奕哭笑不得,叹了口气,拍拍女儿的脑袋:
“你是大姑娘了,不要耍赖皮……”
崔萍君在旁边看着父女俩的交流,眼睛红红,微微别过身子去。
等一顿饭拖拖拉拉的吃完,谢奕勉强哄好谢灵韵,然后走到屋外,背着双手,仰头望天。
半晌之后,他轻声开口:
“所有谢氏长老,即刻到议事厅。”
声音不大,似乎只是朝着小院说话。
谢氏族地安静了片刻,瞬间沸腾。十几道强横的身影冲天而起,各自惊疑了刹那,便陆续遁往议事厅。
溪水议事厅内。
看到首位老神在在坐着的谢奕,长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七嘴八舌的问起来。
“家主,你何时苏醒的?”
“谢奕啊,你可算醒了!”
谢奕面带微笑,压了压手,议事厅瞬息平静。
长老们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力,不只来源于谢奕曾经的威望,更是其他的东西。
他们顿时激动起来,目光紧紧盯着谢奕。
谢雷粗声粗气,直接问道:
“谢奕,你已臻至天人合一之境了?”
谢奕微微点头,趁着众人喧哗之前又压手,平静道:
“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
众人虽然不明为什么时间不多,但是既然谢奕苏醒之后更上一层,已是大宗师,那无人能够质疑。
议事厅的安静和齐心,和谢渊在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谢奕先看向谢闻和谢志:
“我数年前传位给谢渊,而不是你们,是综合多方考虑,并不是一己私心。
“然则你们百般不配合,导致家族蒙受多余损失,最后甚至赶走谢渊,赶走谢家崛起的希望,毁了大好局面!就算念及你们多年的功劳,最轻也是一个逐出族地。”
谢闻和谢志被谢奕冷淡的目光凝视,额头见汗,感觉身上就像压了一座山。
他们有心辩驳,然而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完全开不了口来。
这谢奕,是直接上手段了!
两人心往下沉,往常就算家主是大宗师,那也没有在长老会上不让人说话的时候。
谢奕刚刚苏醒,如此做派,显然是盛怒非常。
其余长老也看出谢奕的动作,想要劝解,欲言又止。虽然这样不合谢氏千年规矩,但是谢奕刚刚苏醒,又携新突破的大宗师之威,众人一时都不敢多言。
谢奕冷冷看着两人,继续道:
“特别是谢志,鼠目寸光,惟利是图,一点也无长远格局,不适宜再担任兴隆堂主事长老一职,即刻降为兴隆堂主簿。兴隆堂一应事宜,暂由长老会共理。至于谢闻,暂留原职。”
此令一出,众皆愕然。
不是处罚太重,而是太轻。虽然夺了谢志大权将其降职,但仍然留在兴隆堂,而不是如他所说逐出族地。甚至谢闻根本没动,完全让人意想不到。
“以你们造成的混乱,本不该处罚如此轻易。然而天下大变在即,我陈郡谢氏即将面临生死之难、存续之忧,故而留尔等继续在族内。我即将远行,望诸位摒弃一切私心,以家族为重,让陈郡谢氏的名号,不要止于四千二百年。”
谢奕郑重说完,站起身子,朝着台下团团一揖。
众位长老都是讶然,反应了半晌,才陆续站起来回礼。
还没来得及细问,就见谢奕身影一闪,直接消失。
谢氏武库之上。
谢奕和谢伏在栏杆旁并肩而立,默然不语。
谢伏叹了口气;
“可惜了,没把那孩子留下。”
谢奕沉默片刻,才摇头道:
“他本也不会一直待在这里。”
谢伏目光转过去,望着谢渊曾经住过的院落,摇头道:
“但你这招李代桃僵,毕竟于宗法不合……你要是直接将证据销毁便也罢了。”
“那样对谢渊不公平,就算所有人都可以不知道,他该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究竟该在何处祭拜——他可不会因为拜的是大宗师就开心。”
谢奕说道。
“反正你知道,后来再告诉他便是。”
“我并不确定自己还能醒过来,或者说根本就没想过。”
谢奕看着谢伏,微笑道:
“没想到伏长老也如此欣赏他,连宗法也变灵活了。”
谢伏哼了一声,淡淡道:
“宗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更何况再是认死理的人,看到那样的孩子也不会不产生动摇的。哪怕最后,长老们也只是说让他降为长老,可舍不得他溜走。”
“这跟赶他走有什么区别?谢渊可不是会任人欺负的,更何况他本来就和陈郡谢氏既没关系、又没深厚感情。他忍了那些家伙如此久,已经是我让他委屈了。”
谢奕叹了口气:
“而且,说来说去,他也是陈郡谢氏的分支。真说起来,我们如今在族地住着的这些人,和四千年前的先祖来算,真是个个都是嫡系么?千年的世家要想传承,必然需要及时更新腐朽的血液。既然如此,再换一次血又有何不可?”
谢伏缓缓开口道:
“他们不是不懂,他们是不想换了自己、换了儿孙。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不喜欢那个位置的。”
“是吧。”
谢奕摇头道:
“只希望他们还记得自己的血脉和姓氏之源。若是接下来他们还要诸多心思,恐怕谢氏危矣。”
“我相信他们不会的。他们终究是在族地长大,知道自己是谁。”
谢伏看向谢奕:
“你还能待多久?”
“最多一日。”
谢奕道。
谢伏怔了一下:
“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