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圣公。
庞万春站定当场,行了礼节,却是心中五味杂陈,无数唏嘘在心,表情上也是复杂非常。
方杰自是在一旁说得来去,方腊看着庞万春,问得一语:“王寅当真被宋贼斩首?”
庞万春低头不答,祖世远便来答:“回圣公,正是他啊,那头颅挂在高杆之上,惨不忍睹……”
庞万春此时才说一语:“是我害他!”
方杰立马又言:“自作自受,都是他自己自作自受,庞将军当真不必伤感,圣公,庞将军如此而回,是不是该封赏与他?”
方腊闻言,笑着点头:“当有封赏,那就……封庞将军兵部尚书之职,以往所托非人,今日才知忠义!”
方杰也笑:“是极是极,该当如此。”
庞万春拱手一礼:“拜谢圣公,唉……也不知是不是会连累我麾下那些兄弟,我这一走,许那些官兵会拿我麾下兄弟出气……”
方杰微微皱眉:“庞将军还是那般重情重义!”
方腊大手一摆:“再赐金锭二十,银锭一百,三万贯钱!”
“再谢圣公!”庞万春再拜。
祖世远便来说:“圣公,庞将军,不……而今是庞尚书了,他整夜未眠,冲杀而出,当让庞尚书先去吃些东西歇息一下……”
“对对对,去吧!”方腊摆着手。
庞万春一礼之后,出门去也。
便是方腊笑容已收,微微皱眉,只问:“杰儿,那些随行而来之人,可都分开审问了?”
“正在审问。”方杰答着。
“你去,你亲自去盯着,多盯几个,速速来报!”方腊吩咐一语。
“得令!”方杰飞快奔去。
方腊又问祖世远:“该不会是官军奸计吧……”
祖世远此时看着方腊,听着方腊的语气,便是来答:“圣公对庞将军,也是熟识,咱们许多人都熟识庞将军,庞将军这般的人,当是不会做这般的事,更何况是拿兄弟之人头来去搏前程,当更是不会……”
方腊点着头,却道:“也不能掉以轻心……”
祖世远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定要仔细甄别调查,只待方将军审问了那百十号人,一切当是不言自明,如此之事,今日不知多少兄弟亲眼所见,倒也是激励人心,振奋士气!”
“是啊,若真是他庞万春做到如此,朕自不会亏待于他!”方腊也明白庞万春做成这件事的意义所在。
人心之聚,要的就是这种事迹激励,可以笃定信仰,笃定自己做的是对的,笃定很多事。
也不必说,那庞万春,而今必然就是军中的英雄标杆,便是谁见得他,都要多敬佩几分。
只待许久之后,方杰再回来,一进门,那就是面带笑容。
方腊立马就问:“如何?”
方杰连连说道:“不假不假,当真不假,只待庞尚书睡得一觉起来,我当去请他吃酒!”
“如何不假?”方腊要一个彻底放心。
“圣公,随庞尚书回来之人,八十七个,那日战败之场景,都说得事无巨细,皆是一样,不曾有一人有那心虚之状,说的细节也是眉飞色舞,一个个与有荣焉,定是不假。那王寅跪地投降,庞尚书大义凛然而立,当时,甚至有那军将就要来射杀庞尚书,还是王寅百般拖拽,才把庞尚书摁蹲在地,便是如此,庞尚书也不曾跪地乞活。”
方杰说得也是激动,这般英雄事,他自听来高兴,还有一点,是他亲手救庞万春上的城,这般不说什么大恩大德,那也是人情,如此再与交好,那自也是水道渠成。
往后之庞万春,必然得圣公信任,步步高升,身居高位。
有庞万春支持,方杰的许多事,那自是助力极大,众望所归就进了一大步。
方腊此时,才真正点了一下头,脸上露出一些笑容来:“好啊,当真是好!不枉朕昔日对他百般信任!”
“圣公,庞将军行如此忠义之举,生死置之度外,定要重用才是,如此为全军之表率也!”方杰所言,便是来日对庞万春的恩德。
祖世远便也顺便接了一语:“是啊,如此振奋人心士气之举,全军不知多少人亲眼得见,圣公重用,正是招揽安抚军心之举也。”
“给他一彪精锐人马!这彪人马与他,必是上下皆得激励,作战定然勇猛!”方杰笑着来说。
不想,祖世远立马来言:“不可不可……”
“怎么不可?”方杰就问。
祖世远却说:“圣公,方将军,我觉得吧……最终……最后,还是要留一手,防备一下,万一呢?万一……虽然咱们都如此笃定笃信庞尚书,也怕万一……”
方杰立马就怒:“这还有什么万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是又要用又要疑,如何服众?若不重用,兄弟们心中,岂不多想?圣公,万万不可听信丞相之言。”
方腊左边看看,右边看看……
便是祖世远又道:“那便不能给多了,最多给他……三五百人即可,如此,就算有个万一,三五百人,倒也算不得什么……如此,再立功勋,圣公慢慢来封赏,此为恩情也!”
方杰气得满脸通红,只以为祖世远是要坏他好事,祖世远也着实是坏他好事,他方杰的恩情,被祖世远这么一弄,自就慢慢都成了圣公的恩情。
方杰忍不住,只管抬手一指:“你这老贼,而今正是用人之际,正是用命厮杀之时,你却还在这里勾心斗角,着实是不知死活,你一介书生,不知领兵之难,不知效死不易,只会胡说八道。圣公,当万万不能听他的!”
方腊岂不为难?左也看,看方杰,便也知道方杰是打的什么主意。
右再看,看祖世远,也知道祖世远是在帮他收拢权柄人心。
这事,其实很复杂。
方腊左边不能真的让侄子方杰有什么不快不爽,右边也不能让祖世远心寒。
便是一语来:“你二人说得都有理,这般吧……三五百太少,便定个七百之数,加他自己还有八十余人,如此也算八百兵,便都给他挑选精锐之兵,让他自己去挑也行,如此一彪精锐,也堪重用!”
方杰自是面色不快,却也无奈,只道:“那臣就带他亲自去挑。”
祖世远却还皱眉,却也无法,点头:“如此,也好……”
方杰也不多言,拱手一礼:“那臣就去看看庞尚书,他许正在吃饭,与他同饮两杯,只说是代圣公招待与他,如此,也是圣公看重之意。”
方腊点头:“那你速去,一并把挑选精锐之事也与他说,只待他一觉而起,自去操办。”
“得令!”方杰拱手一礼,转身就去,便是无论如何,也要把庞万春拉拢住,庞万春之勇,他是知道的,而今更知他忠义,来日定是权柄在手,只管把私人关系处好。
方杰转身去了,祖世远便叹息一声来说:“圣公,方将军如今……唉……”
方腊摆着手:“你所言之意,朕心中知晓,此时此刻,不必多言,只待此番战事罢了,官军退去,再来说这些……”
“臣是读书人,只是想到许多事情来……”祖世远又道。
“什么事?”方腊问。
祖世远便说:“史书之下,那大唐之乱,安禄山如何,史思明如何?两人皆亡儿手。且不说远了,就说那西夏党项李元昊又是如何亡的……权柄之下,亲儿子尚且如此……”
“休要胡说八道,出去!”圣公抬手一挥,当真勃然大怒。
祖世远自是战战兢兢退身就走,只是心中并不真的惧怕,他太了解方腊了,所以才说出这般一番话语来……
既然方腊知道侄子打的什么主意,那怀疑之心,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火种点一下,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祖世远是出去了,勃然大怒的方腊,早已没有了勃然大怒的模样,只在皱眉沉思……
城外,清溪之事已然计定,苏武终于心下放松不少,带着百十快骑往东而去,去几十里外的建德城。
那里,刘延庆正带着西北各部围困城池,倒也未开打。
只待一日去,入夜就到了建德城外大营。
大帐之内,济济一堂,苏武也显得有些疲累,吃了东西喝了茶水。
苏武开口:“清溪当是要先破,清溪一破,建德当也就撑不住了,接下来要想的是往东去,桐庐城。还有那新城,而今谭稹破了富阳之后,正在围困新城,桐庐许也不难,却是新城不同,那所谓四大元帅之兵,如今皆聚在新城,事要先议,便说说此事!”
刘延庆脸上就有惊喜,便问:“当真清溪已然要破?”
苏武点头:“两三日之事!”
刘延庆大喜:“苏将军既是如此之言,那定然不假,哈哈……”
再看满座,皆是一片欢喜,正是一筹莫展,都想着这般攻坚爬墙,怕又是损失惨重,大家的老底子其实都不多,自也不是怯战,就是不免伤感,苏武带来的这个消息,着实太好太好。
不必损失惨重,再好不过。
苏武又道:“嗯,此来,便是还要调拨个七八千人往清溪去,既然清溪要破,就要把方腊堵截住,万万不能让城内之人还有逃脱,如此,反倒建德这边越发捉襟见肘,诸位辛苦!”
刘延庆立马就答:“这有何难,苏将军为主帅也,只要能胜,怎么调拨都不在话下,至于建德这边,壕沟拒马早已齐备,围困不难,定不会让贼人有机可乘。”
苏武点着头:“好,那就议一下新城之事。”
刘延庆只管来答:“将军来此,必是已有定计,只管先听将军所言,再来商议。”
“也好!”苏武点头,起身走到舆图之前,开始指点:“清溪之处,当是要生擒方腊,再派快骑往歙州,歙州本也空虚,也有办法快速再擒方垕,如此,把这两人押到建德城外,建德破之不难。桐庐亦是如此,那新城……新城必有大笔钱粮……我之所念,在乌龙岭与桐庐之处封锁消息,到时候带快马速去新城……”
刘延庆是听明白了,苏将军那是汤都不愿给那谭相公喝一口,刘延庆便也看向众人,苏武与谭稹有这般仇怨,但众人与谭稹,却并无这般仇怨……
其实也是苏武有把事情做绝的动机,众人其实没有,乃至也有人想着是不是要做人留一线,日后若是万一谭稹得势,也还好相见一点。
且不说别人,刘延庆就是这么想的。
苏武见得刘延庆忽然沉默了,便是一语来:“我这般谋划,便是想着既然如此了,与其把那些钱粮让京畿猪狗辈分去,还不如给诸位,诸位在西北着实过得苦,难得有这个机会出兵远来富庶之地,自是要多多得利,如此回去也过几天好日子,多买甲胄弓弩,多买一些党项高头大马……”
说到这里,苏武眼神来去一扫:“诸位放心,自是我与那谭稹去得罪,与诸位无关,事情我来扛,诸位得利就是!”
这话一出,刘光世立马起身一礼:“苏将军大义!”
王渊也转了笑脸来:“这般……唉……”
刘延庆却说:“而今啊,那谭稹说咱们是一丘之貉,也是分不开了……”
苏武就笑:“一丘之貉又如何?真说起来,他们才是一丘之貉,上阵没一个能打,抢功劳倒是第一,我等奋勇爬墙,他们作壁上观,京畿之军,猪狗辈尔!他们有什么资格得那钱粮?”
刘光世点头:“是这个道理!”
苏武继续说:“再说,来日即便他谭稹真得势了,把我赶出军伍又何妨?我在京东,又无外敌。诸位在西北,面对的是党项强军,他还能把诸位都赶出军伍去?他自己去鄜延守边疆?”
刘延庆点着头:“那就这般吧,封锁消息!”
还是苏武说得有道理,西北之军务,向来独立于全国,枢密院下,有单独的西面房,只因为党项之外敌也。
哪怕政治斗争,他谭稹上任枢密院,便也要用人,苏武自是不会用,大概会杀鸡儆猴,但西北诸军,谭稹岂敢轻易去动?
到时候,刘延庆服个软,讨个饶,大礼来送,应该也就这么过去了。也是刘延庆等人,其实也并不曾真正得罪谭稹……
刘延庆也还来说:“苏将军之情分,自是不必多言,多谢!”
竟是刘延庆当真其实拱手一礼,随之王渊也起身拱手,刘光世、杨惟忠等人自不必说。
只管再看此时苏武苏将军,那身躯莫名就高大不少。
还有苏将军也拱手左右一语:“我自也不是为了个人私利,为家国社稷也,钱粮就该用在该用之处,不该让猪狗辈糟蹋了去!诸位,告辞!”
说着,苏武转身就去,这一刻,苏武背后,已然泛起光芒。
刘光世在看,苏将军此刻,就是伟岸起来了。
再看苏将军上马就走,连夜而回,日夜兼程来去百多里,就为了这几言。
苏将军也容不得相送,打马飞快就去。
大帐门口,众人互相对视一番,刘光世便来说话:“我这哥哥,着实义薄云天!”
王渊点头:“是啊……只愿他这般性子,能在官场中少一些坎坷,天子当是圣明才是……”
“真说起来,我这哥哥也是允文允武,若是枢密院真有那无人可用的一天,用他也不是不行……”刘光世如此一语来。
就听刘延庆呵斥:“黄口小儿,胡说八道个甚,凭得你也敢妄议家国大事!”
刘光世连连点头:“我胡说,我都是胡说……不当真不当真……”
老将王渊在一旁摆着手:“无妨无妨,也无外人,不当真的话,无妨的……”
杨惟忠来问:“苏将军说要八千人,明天大早自就该去,刘总管,不知何人去?”
“我去!”刘光世立马说道。
刘延庆看了看刘光世,忽然眼神里也起了几分柔弱:“你啊,年岁不算小了,却是心思还如此不稳重,什么时候能稳重一些才是……”
刘光世听得教诲,便也来说:“父亲,我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