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成披重甲在身,一杆浑铁枪在手,只管带着左近百十号披甲汉横向而来,便是要堵住官军锋矢。
倒也不远,四五十步的距离而已,还真是那武松过于显眼,不仅人高马大甲胄鲜明,更是他面前之贼军,那是人仰马翻,上下翻飞。
那夏侯成,既不是什么神将,也不是什么飞将,不在这些所谓组合之内,他名号单独一人,武艺高强非常。
故事里他能与鲁达打得来去,虽然落败,但也能从容而走,为了追他,连鲁达自己都追失踪了去……
可见,他不是那些什么神将飞将可比,也可见为何右丞相祖世远会派他带兵来援乌龙岭。
只看横向四五十步而来的夏侯成,竟是能连连打倒陷阵营的好几个披甲军汉,横向突来,快速无比。
武松正是打杀冲击得起劲,哪里注意到横向而来之人,只待武松朴刀再挥而去,又把一人横向击飞,陡然只感觉耳旁风声作响。
武松下意识里一低头,果然有一杆浑铁枪从脑袋上空横扫而过。
便是这一下,武松立马知道有高手近前,脚步不冲,稍稍一止,朴刀先往旁边一扫。
只待扫去,也没扫到人,如此是为了争一个反应时间,只待扫这一下,千军万马之中的武松才身形一定,转左去看。
来人也是壮硕非常,一脸棱角分明,那浑铁枪已然收去再来。
武松朴刀也起,只管先挡,便是此时,武松略有一种被人有心算无心之感,贼将好似偷袭,略占去了上风。
只待挡这一下,其实,就是整个陷阵营冲击的锋矢陡然一止,局势对整个陷阵营而言,皆是不妙。
若是不能凿穿击溃贼阵,真到了对峙拼人数的局面,那陷阵营的伤亡就会放大不少,乃至也有落败的可能。
武松立马牙关一咬,只看那目光就红,面色狰狞之下,朴刀连连挥舞!
按理来说,一般人,哪里挡得住武松这般日夜打熬出来的巨力。
偏偏当面这厮,就真的能挡住,好似还并不十分吃力。
只道武松会急?
他还真不急,反而狰狞的面色之中出现了一种难看至极的摄人笑容,口中也还有话语:“许久不曾遇着敌手了!”
那夏侯成其实心惊不已,不为其他,只因为他其实从未在战阵之上遇到这般敌手,要说强人,他也见过,比如四大元帅,皆是强人,但他与四大元帅之间,虽然有过切磋之事,但从不曾真正搏命。
便是切磋起来,夏侯成虽然稍有一点点不足,但也不曾真正落过下风。
只看今日,本是占了上风的夏侯成,便是被这官军将领几番朴刀大力来挥,倒是成了下风之感,那官军将领竟是还能从容说话。
夏侯成手中动作完全不停,只管再去搏,浑身的力气,浑身的武艺,最快最大力,浑铁枪也着实不轻。
架住朴刀就去抢攻,攻势不成就再来架,只管是有来有回。
当真是这般两个大汉在打,左右近处,那是无人靠近得来,也说军阵之中容不得什么武艺比拼……
其实,也不一定,为何?若是两人皆有巨力,旁人碰上就倒,擦上就伤,击中就亡,那这两人搏命之时,左右就真能形成一片领域一般,旁人是真的上不来。
还真就容得这两人在千军万马的密集战阵之中,比试起一番手段。
只看武松喉头之间,发出某种低沉的声音,不似呼喊,不似嚎叫,就是嗯嗯呜呜嗡嗡的某种低鸣。
伴随这般低鸣,便是武松浑身解数完全使尽,那大朴刀在来去,还有那双极为猛捷的鸳鸯脚,永远都能在刁钻之时也出。
只看那夏侯成,他若与旁人比,本也是硬桥硬马的路数,却是此时与武松一比,武松才真是那硬桥硬马的路数,夏侯成反倒成了那个左右来去、上下翻飞、闪转腾挪之人。
只待来去十几二十合,武松已然就知道,眼前这厮……武艺绝顶的好!
但眼前这厮,却有一样缺点,那就是精通的两样,既打熬出了一身巨力,又练了一身灵动的枪法。
便是这两样,哪一样都是极强,放在江湖上,都是少有敌手。
但也就是这两样,哪一样都没有练到真正巅峰绝顶之强,或者是……这厮以往没有见过巅峰绝顶之强人到底是怎么样的……
就好比武松,他其实只把一样练到了巅峰绝顶,那就是浑身巨力,武艺之道,却走的是精干之法,就是简单有效,横来直去。
好比鲁达也是这个路数。
又好比卢俊义、史文恭之流,他们自是另外一个路数,身上巨力不差,但把武艺精通到了巅峰绝顶。
按照武松的理念里,这两样东西,总要有个主次。但眼前这厮,没有主次,便是两样皆强横非常,但就是两样没到个巅峰绝顶之处。
因为这两样东西,到得绝顶之处,必是有冲突的,力气过大,一招而去,去势就大,回势就会慢。
换句话说,力气到得绝顶,就不可能过于精妙灵动。精妙灵动若要求绝顶,那就不可能还带无比巨力。
强求两者兼具,那必然两者皆不到绝顶,此武艺之道也!
那该如何胜?
武松心下就有定计,以己之长去拼,那就拼力气,拼悍勇,拼那一往无前。
就看武松,朴刀已然不挥了,人只管往前去,去作甚?
去堵住那左右灵动之夏侯成,因为当场人数太多,再如何避让,空间也狭小有限,先不拼命去挥兵刃,先把距离缩短,把人堵在一处。
却是那夏侯成的浑铁枪还在挥来,武松脚步不退,兵刃不挡,只管身形一躲,躲过一下,那铁枪又来。
武松如何做?竟是不管不顾,伸手去捞,他在搏命之时,频频如此犯险,那就是抬手去抓那挥舞的兵刃之长杆。
夏侯成目光岂能看不见?心中一愣,怎的还有这般犯险之人?
是犯险,那自也有险处,若是捞不到,岂不被兵刃打个正着?哪怕若是捞到了,如此巨力挥舞之兵刃,又岂能是手臂抓得住的?不免那手臂手掌也当受伤或者断裂。
武松不在乎,只管去捞,眼疾手快,不知多少次生死之时的拿命去搏,搏出来的敏锐之感……
竟是真让他再次凌空抓到了兵刃长杆,便是以往,他连林冲的兵刃也这么抓过,虽然满手鲜血淋漓。
这一次不同,他抓到了,却是感觉手掌炸裂一般的疼痛,小臂更是已然剧痛之感,大臂更是被震得麻木一般。
但他在这霎那间,就真的抓到了兵刃,何以?
日夜不辍,打熬出来的巨力也!
蓄势已久的朴刀,已然在空中挥去,武松竟还有那自得的笑容:“该我了!”
夏侯成连忙去拔长枪,那猛力一拔,昔日里引以为傲的巨力,在这一刻竟是瞬间没起到作用。
武松要的,就是这一瞬间,巨大的朴刀泰山压顶而来,带着武松浑身十二分的力气。
夏侯成本欲再拔长枪,便是知道,一下拔不出,再拔一下,定然不可能还拔不出,不可能有人以一手之力超他两手之力。
只可惜,那朴刀来了,不给他第二拔的机会,若是还执意去拔,便是拔出来了也来不及。
夏侯成唯有双手拿住枪尾,奋力往头顶一抬,便是把长枪枪杆去挡那硕大的朴刀。
噹!
就这一声,好似两人都是瞬间静止了一下,好似那铁枪的枪杆,已然弯折,那朴刀更是崩缺了刃口,刀是好刀,枪也是好枪。
那人,那夏侯成,已然身形一矮,两只手臂早已麻木得好似没有了。
便是地面,好似都起了尘土在扬……
瞬间再看,鸳鸯脚飞踢而去,一声闷响,结结实实,就在夏侯成那胸口之上。
夏侯成只感觉天旋地转,脑袋昏懵,胸口骨骼之脆响清晰无比,好似整个心肺都要炸了一般。
武松稍稍一顿,也是缓一口力气,便再去杀。
却是哪里想到,那倒地去的夏侯成,第一时间竟还能翻身站起,只是站起之后,转身要往人群里钻。
这是要逃?
武松也是不解,这般还能站得起来?还能有力气去逃?
武松一口气只缓了半口,奋身就去追,崩了许多大小口子的大朴刀,挥砍而去。
那夏侯成面如猪肝,也能转头来看,手中弯折的长枪还能回头来挡,这厮,真不愧是能在鲁达手下从容而走之辈。
又是一声巨响,夏侯成再次翻滚落地,下意识里又翻身而起要走。
武松哪里还容得他走,只管是大朴刀连连再挥,管得身上还有多少力气,只管全使了去。
那弯折的浑铁枪竟还能护在夏侯成身前。
武松哪里管得这些,只管一下一下照着那地上的人就去,噹噹噹噹……
只待武松再是一停,把那剩下的半口气再缓过来,低头一看,那护在贼人身前的铁枪不止弯折了多少处。
那贼人,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许就是被那铁枪一下一下压死的,许就是刚才就要死了,还回光返照了一下,此时终于死了,便是连胸口都塌陷了下去。
“好贼!”武松竟还这么一语,然后甩了甩刚才那麻木疼痛的手臂,甩松了筋骨血液,便又能再用。
只待武松抬头来,那如狼似虎的目光往前一扫,眼前,皆是煞白面色之贼,便是无一人上前来打。
“随我往前冲!”武松的脚步已然迈在了话语之前。
却看一个贼人,脚步往前一迈,锤头往头顶一举,便好似要来拦武松的身形。
却是飞快之间,迈出来的脚步又往回一缩,锤头也是没有挥打出来,就好似做了一个作势欲打的姿态一般……
便是已然失胆气。
他不来,武松自然去,大朴刀奋力一挥,那锤头顺势就挡,然后锤头随着贼人身形一起,便栽去地上。
再去看后贼,已然没有正脸,只有背影。
武松追着去杀,锋矢陡然再起,更比刚才还要锐利,只看脚步能跑多快,这锋矢就能陷阵有多利。
再看乌龙岭堡寨之外,正是激战不止,贼人想打将出来,官军要堵在门口。
寨墙之上,箭矢不断。
但贼人却也并不迂腐,前后左右寨门皆开,官军堵得住一门,堵不住四个门。
呼呼啦啦左右冲出,便往正门转来,好似几万人就要把千余官军团团围住。
朱仝便也大喊:“稳住稳住,片刻武指挥使就到!”
倒也不必朱仝来喊,左右两边之官军,竟是主动去迎,便是铁甲对布衣,瞬间砸倒无数。
一时间,合围之势,还真不成型。
那白钦就站在城头之上,呼喊无数:“围上去,围着打!不要怕,官军人少,官军人少!”
还真就有人怕,好似围住了,但就是许多贼人在第一线,畏畏缩缩不敢近前,着实是近前去的人,被砸得个满地都是。
这官军,过于悍勇!
千余人的局势,朱仝左右一看,就看得清清楚楚,心下一松,便是脚步再起,锤头往前再砸,也在呼喊:“随我冲进去。”
便是迎面又砸倒数人去。
此时朱仝所想,其实简单,就是这乌龙岭堡寨的门既然开了,你就万万不能让这门再关上。
且不论胜败,也不论能不能真的凭借一千铁甲打进堡寨,但一定要占住这个门洞,让这门如何也再关不了。
只要门洞关不上,只待武二郎大败援军而来,再来死战,这乌龙岭就还能胜。若是堡寨之门再关,又回到那爬墙攻坚之局。
顶不顶得住,不知道,朱仝只管往那门洞去打杀,也看左右,还有不少人跟着,跟着就行。
水泊汉子,郓州也好,济州也罢,京东汉子,随苏将军几千里而来,今日莫名就觉得人生在世,活的就是个人样,要的就是舒坦。
今日,以命相搏,搏个舒坦人样出来!
人以群分,只有一念,往后,我就当是这一群人里的一个,若问是哪一群?精锐京东兵这一群,苏将军麾下这一群!
朱仝看不到,但白钦在墙头高处,他看得到,他抬头就去看那一眼,视野并不远之处,五千援军,竟是在溃,只看那一千官军铁甲,入阵凿阵,好似摧枯拉朽。
白钦刚才还看得是僵持住了,怎的转眼间就成这么之局?
何以五千睦州精锐,打不过一千官军铁甲?那睦州精锐麾下,铁甲也是不少。
由不得白钦不解去想,下意识里,他已然往下大喊:“快,回堡寨里来,都回来!”
却是纷乱场面,哪里听得多少呼喊军令,听得到的,转身在跑,便是再回各门而入,听不到的,还在畏畏缩缩,进也不进,退也不退。
白钦大急,转头就喊:“鸣金……”
却是景德连忙来拦:“指挥使,可不能鸣金了,唯有把眼前这一彪官军打退了才能鸣金!”
“不鸣金不鸣金!”白钦立马改变主意了,道理很简单,这若是打不退眼前官军,还去鸣金,那就是寨门大开,放着官军冲进来。
“击鼓击鼓,继续击鼓!”白钦继续来喊。
鼓声一直在响,此时更是响得急迫!
景德也知道此时情况之危急,若是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便是牙关一咬:“指挥使,我下去打退官军!”
白钦点着头:“好好好,只管快去!”
着实是现实与预想差距太大,预想之中,两千官军而已,只待援军一到。
睦州援军必是精锐,定能把官军打得节节败退,毕竟官军不多,只管那边援军在胜,这边三万人倾巢而出,一冲一围之下,官军大败也!
却是从第一步开始,没有一步是能按照预想进行的。
许多人只以为打仗,就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道理倒也不假,但这个道理里,永远只说那运筹帷幄之人,只把这人拿来大夸特夸,史书里也只把这人拿来大书特书。
便是真正的道理,再如何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之下,也还是军汉奋勇去短兵相接,去贴身肉搏。
运筹得再好,终究要靠人来执行,靠着一个个悍勇之士,前赴后继去搏命。
就好比没有那一个个精锐敢死之秦军,又岂能围得住四十万之赵括?
便是白起再如何运筹帷幄,依旧还是一个一个的精锐秦军,把四十万赵人一次一次搏命的突围堵得死死。
也好比此时,白钦想得再好,前后夹击好似成了,眼前的官军,就是死战奋勇,就是军心士气如虹,就是不败,如之奈何?
哪怕局势再变,即便这彪两千人的官军真的深陷十数倍的重围之中,便是这彪官军要突围而走,又有哪一部能把他们堵得死死?
只看远处,援军已然在溃,武松早已冲到贼军大纛之下,那持纛护纛之贼,便被武松打杀驱赶一空,哪里还有什么大纛高耸?
只看那援贼,哪里还有一个正面对敌?皆是漫山遍野在奔。
武松追击不过一二百步,脚步就止,大笑回头:“随我去夺乌龙岭堡寨!”
左右众人,皆是大喜,披甲之贼可没逃多少,剩余的不追也行,回头去,乌龙岭上,那里更多,都是钱。
赶紧回头,去杀那乌龙岭上的!
要问累不累?
不累!
去捡钱,再累也不累了,一点都不累,手快有,手慢无!捡钱都慢半拍,那就是活该!
只看武松左右的军汉,还互相催促:“快快快,可莫让水军他们都赚去了。”
“快奔快奔,乌龙岭贼可多,快奔……”
那乌龙岭上堡寨门洞之下,朱仝已然冲进去了,眼前之贼,那是密密麻麻。
倒也不一定是这些贼寇如何悍勇敢死,着实也是无奈,堡寨之内是满满当当的人,刚才往外冲,更是挤得密密麻麻。
此时,门洞之内,还狭窄非常,即便是怕死要逃,前也是密密麻麻的人,后也是密密麻麻的人,如何去逃?
若是这般密集人群里,一人倒去,不知多少脚步在踩……
那景德下了寨墙,也往人群里挤来,挤了许久,才挤到门洞之处,迎面去看,就是朱仝与铁甲无数。
景德与那门洞里无数铁甲之间,还隔着好几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