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媒婆上门公然用她爹之事威胁,要她给权贵为继室甚至为妾救她爹,梦中她连那婆子脸上不怀好意表情都能清楚看见,种种堪称匪夷所思。
直至最后她连夜跑路,却被抓住软禁,那种强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由他人摆布感觉真实到叫人毛骨悚然。
随着意识渐渐清醒,梦境里发生一切开始逐渐褪色。
贺兰瓷顾不得头疼,下床取了笔,将还能记得细节一一写下。
“小姐,你没事吧……”
贺兰瓷写完搁下笔,才松了口气,对霜枝道:“没什么,不用担心。”顿了顿,“霜枝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她前前后后仔细推敲这个梦境。
虽说梦大都是假,但若它有万分之一可能是真呢?
更何况这梦还详细至此。
思前想后,她决定明日出城去看看。
贺兰瓷记得那座困住她宅子外有一片桃林,院门口匾额上写着“藏苑”二字,还贴了一副似乎是仿王会稽门联,不过梦中一瞥,事后回想也不敢确定。
然而第二天一早,不等她出门,霜枝便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外面、外面宫里头来人,要宣小姐进宫。”
贺兰瓷坐着进宫轿子,是当真有点疑惑。
虽然她爹位列正二品,有资格携家眷去宫中饮宴,但贺兰瓷一次也没去过,而且她既非命妇,也没有亲眷在后宫,居然会被宣召,这就更奇怪了。
轿子外太监细声道:“贺兰小姐不用担忧,这可是喜事。”
贺兰瓷强笑了声,没说话。
因为昨夜梦,她总有种风雨欲来不祥之感。
轿子行至皇城外,就得下轿换步行了。
旭日东升,晨光袅袅,天还未全亮,宫门口已经灯火辉煌。
城楼上挂着红灯笼,行道随处可见摇曳风灯,上下马车轿子声音不绝于耳,空中似乎还有未散尽晨露湿气。
贺兰瓷下了轿子,便看见宫门外乌压压站着一大群身着进士巾袍士子,头戴饰着翠叶绒花乌纱帽,两旁翘翅延展,垂带飘摇,深色蓝罗袍长袖在风中款摆,各个显得青袍角带,玉树临风。
她这才想起殿试已过,今日似乎还是金殿传胪日子,所以她爹一早便进了宫。
贺兰瓷下意识看去,顶头一人似也有所觉,抬起头,目光不偏不倚撞上。
以往贺兰瓷看见他只觉得不胜其烦,但此时看见个熟人,竟还觉出了几分亲切感,好像半只踩空脚落到了一点实处——而且梦里陆无忧也没对她落井下石。
想着,贺兰瓷不自觉莞尔一笑。
这一笑当真是春风回暖,冰消雪融,雾色半明半暗,晨曦间燃亮灯辉都倒映在她灵透瞳眸中,美得灿若烟霞,似仙普度众生。
众士子呆住。
直至贺兰瓷离开。
几乎在他们回神同时,数十道刚刚还落在贺兰瓷身上灼热视线霍然转向了陆无忧。
陆无忧:“……”
“方才贺兰小姐是不是对着霁安笑了?”
“还笑得那般……”
立刻有人酸溜溜道:“想不到陆会元名动上京,连贺兰小姐都对你动了心……”
“霁安你该不会真同贺兰小姐有什么吧……”
“什么时候事!难不成你都瞒着我们?”
就连林章都向他投来了困惑又欲言又止一瞥。
陆无忧看着少女笑完就走,绝不栈恋冷酷背影,几乎要被气笑了。
他想起某些不太好回忆,眉心飞速一拧,不过瞬间又舒展开,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困惑表情,语气无辜且义正辞严道:“诸位说笑了,我与贺兰小姐话都没说过几句,此实在无稽之谈,兴许……”他更加正直地道,“她只是想表达友好。”
众人:“……”
那边,贺兰瓷已随着宫人进了内廷,天色慢慢亮起,一抹抹朝光倾覆而上,她看着眼前华美奢靡殿宇,和满园栽种繁丽花卉,终于有了几分猜测。
丽贵妃喜牡丹,所以圣上特地为她修了牡丹园,藏花数千株,株株是价值千金名品。
贺兰瓷一眼扫过,便能认出连簇姚黄、魏紫、二乔、墨魁,于是满园望去,花不是花,全是层层堆叠金山银山,她很没出息地心疼了一会。
她在看花。
旁人也在看她。
进宫自然不可能再戴帷帽,美人路过花丛,白衣胜雪,人更比花清绝三分,万千姹紫嫣红却都成了陪衬。
往来宫人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但路过都忍不住偷眼打量。
“走路不长眼睛啊!往哪看呢!”
“对不住、对不住……”
“哎呦!怎么又撞了!”
“再看,去禀告上头,把你们眼睛都给剜了!”
贺兰瓷:“……”
她在毓德宫廊下等了一会,便被引进去,丝毫没注意到隐秘处一双灰眸。
殿中更是富丽堂皇,物件摆设件件价值不菲,金光耀耀,上首椅子上坐了个正吃着甜羹美貌妇人,云鬓花容,珠钗环绕,额心坠着一枚毫无瑕疵洁白晶莹硕大东珠,打扮得极其雍容,看年岁不过三十,丰姿正艳,十有八九就是那位宠冠六宫丽贵妃了。
贺兰瓷客客气气见了礼。
丽贵妃将手里碗随手一放,便去看她。
瞧见贺兰瓷脸,她也愣了一会,随后笑盈盈道:“好漂亮丫头。本宫之前听闻她们说贺兰家千金貌可倾城,还当是胡说。今日一看,竟半点没有夸张。”
贺兰瓷不知对方来意,只得干巴巴接一句:“娘娘谬赞。”
“你过来过来些,我仔细瞧瞧。”
殿里浓郁熏香熏得贺兰瓷很想拔腿就跑,但她忍住了,对方瞪大了美目,像欣赏什么物件似打量着她。
丽贵妃年纪已不轻,可神情间仍然有一分天真烂漫,她甚至伸出了一根涂着蔻丹纤指轻触贺兰瓷面颊,像是在验证这是不是真。
冰冷触感从脸颊渗入肌理,贺兰瓷控制不住打了个哆嗦。
就在这时,殿外又响起了一道男声,语气应是笑着,可惜没有丝毫温度。
“参见母妃。”
这声音落进贺兰瓷耳中,大脑轰然一炸,她登时僵住,头皮发麻,舌根都开始发涩。
“儿臣是否来得不巧?”
随着两声清晰靴踏之声,声音主人似是已经进了殿内,脚步声一下一下接近,来人音色仍旧平顺,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阴冷黏腻。
这声音分明和她梦里那个胁迫她声音一模一样!
贺兰瓷迅速将指尖深深嵌进手心,唇瓣紧咬,用疼痛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可脑中仍是警铃大作,仿佛一瞬间回到梦中,眼前不再是堂皇宫殿,而是那朝不保夕,随时可能会被捉到榻上。
丽贵妃浑然不觉,冲着来人招招手,笑道:“哪里不巧,你来得正好。快过来,这位是御史贺兰大人小姐。”
“——原来是贺兰小姐。”
这一次,声音近得宛若就在耳畔。
一阵遍起鸡皮疙瘩颤栗涌了上来,短短数息,贺兰瓷后襟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垂首轻道:“臣女见过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