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值午后,天空中一缕缕薄云遮挡阳光,投下大片阴影,这偌大的顶层建筑上,数名穿着特殊式样的钦天监官吏值守。
忽然,几名官吏同时起身,朝着下层入口处躬身行礼:“司监大人。”
一名发丝泛白,微微佝偻,已是老态龙钟,一只眼因年轻时观星太多次损毁,以眼罩盖住的“独眼”老人披着官袍,腋下夹着书卷走上来。
在他身旁,还跟着个十来岁的书童。
老人是钦天监的司监,名义上有三品,但并无实权,只是个礼制上的虚弦,又因自太祖皇帝起,严令历朝历代星官与朝廷官员接触。
因此,哪怕是玄门政变,以及之后的一次次朝堂动荡,都没有波及到钦天监。
这位老人几年里,上朝入宫的次数屈指可数,是个大多时候,会被遗忘的存在。
老人挥挥手,将官吏们屏退下楼,步履蹒跚地越过地面上明暗的分界线,来到了观天台凸出在墙壁外围的一个巨大的半圆,如半只星盘模样的铺设汉白玉的平台上。
晚上的时候,繁星点点,此处可揽星河。
饶是晴天白日,星辰被遮挡,也可借助巨大的仪器观测星象。
“司监老爷,为何这段时日您经常要来亲自值班?风吹日晒?官署里那么多人可使唤,您眼睛又不好,何必辛苦?”
书童扶着老人坐下后,自己也一屁股坐在高台边缘,撑开一把遮阳伞。
独眼老人抚摸着固定在汉白玉上的炮筒般的仪器,微笑道:
“我年轻时,从你这般大时,就开始观星,白日观,夜里观,若非如此,也不会废掉好好一只眼,但能以此换一辈子平安富贵,天下不知多少人争先恐后呢。”
顿了顿,老人又收敛笑容,道:
“前朝覆灭时,一场大火烧毁了前朝观星记录,重建钦天监后,世代星官记录六百年的天象变化,也摸索出一些规律来。
这规律时有准的,时有不准的,而按监内最古老的记录,如今天下纷乱,狼烟四起,或许最近要有对应的星象发生。”
书童撇撇嘴,不以为然:
“人家都是观星象预知祸福,哪里有观祸福,反过来寻星象去凑的道理?”
老人笑道:
“小童儿,你以后就会知道,我们这些记录星象的星官与记录帝王起居的史官一般无二,无论再如何秉持‘忠实记录’,但总归逃不过人的干预。
若帝王偶尔酒后失语,被史官记下,要他删去,他删不删?不删的史官都掉了脑袋,星官也并无不同啊。”
书童听得似懂非懂,好奇道:
“司监老爷,那按您说的,难不成咱们钦天监里记载的六百年的星象记录,也有编造的不成?谁胆子这么大敢编造?太祖皇帝爷爷的律法在,不怕杀头?”
老人意味深长地道:
“你也知道是太祖定下的律法啊。”
他却没继续说下去,转而操控炮筒般的观星仪器,一点点将镜筒扣在剩下的那只独眼上。
而就在这一刻,老人忽然颤抖了下,脸上神色一下变得无比凝重,干枯的手熟稔至极地操作那台仪器。
“司监老爷?怎么了?”书童大惊。
清闲了一辈子的独眼老司监猛地起身,飞快将腋下那卷书册摊开,翻到一页写满了字迹的密密麻麻的书页,口中含混嘀咕着伸手,手指不断在纸上挪移。
他呆了呆,呢喃道:“对应上了。”
而后,独眼司监蹒跚起身,神态凝重地往楼下走,吼道:
“备车!本官要进宫,面圣!”
……
……
“怎么了?”
赵都安听到脚步声停下,转回身,看向都市女青年打扮的徐贞观。
女帝盯着他,眼神冷淡地道:
“我不喜欢有人打探我的事。以及,我有……恩,按你们这里的说法,是有未婚夫了,这次过来,只是了解一下有关我‘父亲’的事。”
恩,虽然只是画中的假人,但女帝的强势性格令她很不喜欢被人盘问。
她柔软的,属于女子的一面只在极少数人面前袒露过,而那些亲人如今大多已死去了,仅剩下的……思来想去,除了从小服侍自己的莫愁、孙莲英外,也就只剩下个赵都安了。
另外,或许是因为太清宫里庙祝给出的提示,她很厌烦这张画里给她安排的一些人物关系。
恰好这个章回看她的眼神,令她有点不舒服,总觉得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就仿佛,自己这个“画外人”在他面前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思来想去,索性说清楚,先划清界限。
对对对,就是这个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味太对了……赵都安听完并不生气,脸上的微笑反而更深了几分,他饶有兴趣地道:
“徐小姐似乎误会了什么,我只是想尽地主之谊,毕竟……某种程度上,我与徐叔也是有交情的。”
“那就好。”徐贞观满意点头。
赵都安忽然问道:
“说起来,徐小姐这样优秀的女孩子,未婚夫也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徐贞观没料到话题如此转进,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颊微微一红,咬牙切齿道:
“他是个混蛋。”
赵都安表情一僵,不是……我说的不是那种“厉害”啊……
这时候,忽然徐贞观面色微微一变,似乎感应到什么,抬起头望向夜空,自言自语道:
“时间到了么?”
“什么?”赵都安眨眨眼。
徐贞观却只是瞥了他一眼,说道:
“没什么,朕……我先走了,以后有空再来。”
说完,她身影一点点崩散为一簇星光,竟是拔地而起,朝夜空中飞去。
女帝下线了!
赵都安愣了下,有些失望,可紧接着,他望着夜空中残留的那一道冲天而去的星痕若有所思。
所以,观想的人就是这么退出的吗?
这残留的星痕,是离开的痕迹?
他好奇地伸手,去触摸眼前的星痕。
然后,意外发生了!
赵都安的手竟然探入了星痕中,就仿佛……这星痕,是画卷上多出的一道裂痕……
下一秒,一股吸力猛然传来,赵都安一下扎入裂痕中。
消失不见!
……
京城,皇宫,武功殿深处,赵都安猛然从一块壁画中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