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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固楚亡楚皆分治 不亦悲哉

也就是说,在整个战国时期,唯独楚国乏力不振。战国楚最好的状态,便是虚领了几次合纵抗秦的“纵约长国”。战国楚最差的状态,则是连国君(楚怀王)都被秦国囚禁起来折腾死了。除了最后岁月的回光返照,楚国在战国时期从来没有过一次撼动天下格局的大战,譬如弱燕勃起那样的下齐七十余城的破国之战。

所以如此,根源便在楚国始终无法聚合国力,从而形成改变天下格局的冲击性力量。楚国的力量,只在两种情势下或大或小地有所爆发:一种是对包括吴越在内的南中国诸侯之战,一种是向淮北扩张的蚕食摩擦之战。这就是之所以楚国已经逼近到洛阳、新郑以南,而中原战国却始终没有一国认真与楚国开战的根本所在。也就是说,在北方大战国眼中,楚为大国,完全不许其北上扩张几乎不可能;而要楚国聚力吞灭哪个大国,则楚国也万难有此爆发,故此无须全力以赴对楚大战。当然,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秦国威胁中原太甚,山东战国宁可忍受楚国的有限蚕食。若非如此,则很难说楚国能否在战国后期扩张到淮北。

一个广袤大国长期乏力,必然有着久远的历史根源。

我们得大体回顾一番对楚国具有原生意义的历史发端事件。

楚国的历史,贯穿着一条艰难曲折的文明融合道路。

楚,在古文献中又称为“荆”、“荆楚”。考其原意,楚、荆皆为丛木之名。《说文》云:“楚,丛木,一名荆也,从林疋声。”又云:“荆,楚木也,从屾刑声。”李玉洁先生之《楚国史》以为:“疋,人足也。如此论,则楚乃林中之人……古时刑杖多以荆木为之,故荆字从刑。荆、楚,同物异名,后又合而为一。”《左传·昭公十二年》载楚大夫子革云:“昔我先王熊绎,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以及其余史料都说明,楚人确实是在荒僻的荆山丛林草莽中拓荒生存,历经艰难而发展起来的一个部族。

依据种种史料评判,至少从殷商末期开始,楚部族与中原王朝已经发生了实质性的融合,楚部族已经成为受封于楚地的殷商小方国。据西汉刘向《别录》载:商末之时,楚人族领鬻熊曾与商纣臣子辛甲一起叛商,逃奔周地,且臣服了周文王。《史记·楚世家》则记载:“鬻熊子事文王。”也就是说,鬻熊当时接受的封号是低等子爵,尚很难说是诸侯之一。直到周成王时,楚部族首领熊绎才正式被周王室册封。就其实际而言,则是周王室承认了事实上已经自立发展起来的楚人部族。其册封确认的三件大事是:国之封地,楚;城邑(都),丹阳;姓,芈氏。自此,楚人具备了西周诸侯封国的三大要件,相对正式化地成为了西周诸侯。但是,由于楚部族封国的爵号仍然是很低的子爵,故很难与中等以上诸侯相提并论。《史记·楚世家》云:“楚子熊绎与鲁公伯禽……俱事成王。”

显然,与鲁国君主的公爵相比,楚国君主的子爵是太小了。

楚部族真正的飞跃,是周幽王镐京事变后的熊通称王。

当时,西周失国,平王东迁洛阳而东周伊始。这时,楚部族内部发生了一次兵变,族领蚡冒的弟弟熊通杀死了蚧冒的儿子,夺位自立为楚族君主。熊通极是强悍,全力整合楚地各部族,土地民众有了很大扩展。在熊通即位的第三十五年,楚部族已经成为江汉山川的最大诸侯。于是,趁周王室东迁初定诸事尚在忙乱之机,熊通率军北上,攻伐姬姓王族诸侯的随国。随国派出特使,指斥楚国征伐无罪之国。熊通全然不理睬,一战便俘获了随国的少师(太师副手,此时当为随军主将)。随国震恐,与楚议和。熊通只提出了一个条件:随国必须上书周王,敦请周王提高楚族君主地位。熊通的口吻极具挑衅性:“我蛮夷也!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敞甲,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也就是说,当今诸侯已经乱了,我楚有绰绰有余的甲士,我也想试试中原国政的滋味,王室必须提高我的封号!随国为免亡国,便代为上书周王,请尊(提高)楚之封号。其时,正是东周第二代王周桓王在位,周室尚有些许实力与尊严,闻此非礼僭越之请,立即断然回绝了熊通的胁迫,不提高楚君封号。随国将消息回报给熊通,熊通倍感屈辱,快快班师。谋划两年后,愤怒的熊通一言震惊天下:“王不加位,我自尊耳!”

于是,熊通一举自立称王,史称楚武王。

熊通称王,开始了春秋楚国迈向大国的历史。

须得留意的是,楚国撇开东周王室于不顾而自行称王,在春秋初期是震惊天下的大事。历史地看,这一事件对楚国具有极为深远的影响。其一,楚国自行称王,意味着对当时中国礼法的极大破坏,由是开始了中原诸侯长期歧视楚国的历史。其二,周王室断然拒绝提高楚君封号,意味着对楚族自觉融入中原文明的拒绝,意味着无视楚族安定江汉的巨大功勋,激起了楚人部族的强烈逆反之心,由是大大淡化了楚国对中原文明的遵奉,大大减弱了自觉靠拢中原文明的仿效性,从而开始了自行其是的发展。这是一种国家发展心理,虽没有清晰自觉的目标论述,其国家行为却实实在在地表现了出来。

周桓王拒绝提高楚君封号后,《史记》记载的熊通的说法颇具意味:“吾先鬻熊,文王之师(将)也,蚤(早)终。成王举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蛮夷皆率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熊通说的是这样三层意思。其一,历代楚人对周室有功。从周文王起,楚君便是周之将军,楚人是周之士兵,成王虽以子、男低爵封我楚地,然我族还是平定了江汉诸部,为天下立了大功。其二,楚人以效命天子的中原文明诸侯国自居,视其余部族为蛮夷。其三,周王如此做法,伤楚人太甚!实际上,熊通已经将日后形成为楚国国家心态的根本因素,酣畅淋漓地宣示了出来。

楚人的这种心态,中原诸侯很早就有警觉。

《左传·成公四年》载:鲁成公到晋国朝聘,晋景公自大,不敬成公;鲁成公大感羞辱,回国后谋划结盟楚国而背叛晋国。大臣季文子劝阻,将晋国与楚国比较,说了一段颇具代表性的话:“不可。晋虽无道,未可叛也。(晋)国大、臣睦、而迩(近)于我,诸侯听焉,未可以贰(叛)。史佚之《志》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楚虽大,非吾族也,其肯字(爱)我乎!”这里的关键词是:楚非吾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左传·襄公八年》又载:郑国遭受攻伐,楚国出兵援救。郑国脱险之后,会商是否臣服楚国,大夫子展说的是:“楚虽救我,将安用之?亲我无成,鄙我是欲,不可从也!”也就说,楚国虽然救了郑国,但其用心不清楚,楚国不会亲佑我,而是要鄙视压制我,所以不能服从。

如此受楚之恩又如此顾忌猜疑,很难用一般理由解释。

当时,与楚国同受中原文明歧视者,是秦国。然则,秦国对这种歧视,却没有楚国那般强烈的逆反之心,而是始终将这等歧视看作强者对弱者的歧视。故此,无论山东士人如何拒绝进入秦国,秦国都满怀渴望地向天下求贤,孜孜不倦地改变着自己,强大着自己。当然,这两种不同的历史道路后面,还隐藏着一个重要因素:中原文明对秦国的歧视与对楚国的歧视有所不同。毕竟,秦为东周勤王靖难而受封的大诸侯,其赫赫功业天下皆知。中原诸侯所歧视者,多少带有一种酸忌心态,故多为咒骂讥刺秦风习野蛮愚昧,少有“非我族类”之类的根本性警戒。是故,秦国的民歌能被孔子收进《诗经》,而有了《秦风》篇章;而楚国作为春秋大国,不可能没有进入孔子视野的诗章,然《诗经》却没有《楚风》篇章。这种取舍,在素来将文献整理看作为天下树立正义标尺的儒家眼里,是非常重大的礼乐史笔,其背后的理念根基不会是任何琐碎缘由,只能是“非我族类”之类的根本鄙夷。

其后时代,由于中原文明对楚国的鄙视,也由于楚国对此等鄙视的逆反之心,两者交相作用,使楚国走上了一条始终固守旧传统而不愿过分靠拢中原文明的道路。见诸于实践,便是只求北上争霸,而畏惧以中原变法强国为楷模革新楚国,始终奉行着虽然也有些许变化的传统旧制。

楚国传统体制的根本点,是大族分治。

楚国起于江汉,及至春秋中后期已经吞灭二十一国,整个春秋战国两个时代,楚共计灭国四十余个,是灭国占地最多的战国。须得留意的是,整个西周时期与春秋初期,是楚国形成国家框架传统的原生文明时期。这一时期,楚国的扩展方式与中原诸侯有很大的不同。正是这种不同,形成了楚国远远强于中原各国的分治传统。

西周时期,中原诸侯的封地大小皆由王室册封决定,不能自行扩展。所以在西周时期,中原诸侯不存在自决盈缩的问题。而楚国不同,由于地理偏远江汉丛莽,加之又不是周室的原封诸侯,而是自生自灭一般性的承认式小诸侯,故此可以自行吞并相邻部族,从而不断扩大土地民众。及至春秋,中原诸侯开始了相互吞灭。由于中原诸侯无论大小都是经天子册封确认的邦国,政权意识强烈,故这种吞灭只能以刀兵征伐的战争方式进行。即或战胜国有意保留被灭之国的君主族利益,也是以重新赐封的形式确认,被灭君族从此成为战胜国君主的治下臣民,而不是以原有邦国为根基的盟约臣服。故此,不管中原诸侯吞灭多少个小国,被吞灭的君主部族都很难形成治权独立的封邑部族。当然,中原大国赐封功臣的封地拥有何种相对程度的治权,也是君主可以决定的。也就是说,法令变更的阻力相对要小许多。

楚国不然。

如果说中原诸侯扩张只有一种方式,那么楚国的扩张则至少有两种方式。

由于扩张方式的不同,其后形成的权力框架与政治传统也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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