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香分毫不回避红桃八卦探究眼神，跨过门槛进绣坊说：“没有回。”
红桃抬手把短发拢到耳朵后头，跟着宁香问：“哎哟，那你是怎么住？”
宁香到绷架前坐下，按次拿出刺绣原料和工具来，“在生产队饲养室凑合住。”
在哪住倒没什么好八卦，红桃凑在宁香旁边又问：“你这是……不打算回婆家去了？”
宁香挑了丝线低头劈丝，“嗯，不打算回了。”
宁香毫不犹豫这么说，在红桃看来就是百分百在赌气了。她忍不住要操心这事，于是语重心长道：“阿香，听姐一句劝，差不多就得啦，你这样闹下去，婆家娘家两头不落好，吃亏还不是自己？给人做媳妇，哪有不受委屈？况且你这还有三个娃娃，肯定更难做一些。不过你想呀，江厂长工作好，比什么都强。”
现在再听到这种话，宁香心里总不自觉闷上一口气。她用劈好丝线穿针，说话语气还是淡淡，“女人结婚必须受委屈，男人只要工作好就行了么？”
红桃眼睛微睁，“那是当然呀！男人要养家，我们女人能做什么？”
宁香低头做刺绣，继续回红桃话，“男人能做事，大部分女人也都能做，只不过自古来给女人机会少罢了。家里财产也都不传给女人，从各方面限制女人发展，硬把女人圈在家庭里生娃养娃伺候人。而女人能做事情，男人却完全做不了。就比如怀胎十月生孩子，男人行么？“
红桃被她说得一愣，片刻道：“这叫什么话？男人怎么可能生孩子？男人体格大力气大脑子又好，生来就是做大事料，能做肯定比我们多呀。我们女人不过就生孩子带孩子做做家务，这个能算是什么事？不值一提，家还不是靠男人养着？”
宁香嗤笑一下，“生孩子带孩子做家务全都不算事？不值一提？人家大城市保姆挣钱，可比有些男人靠力气头挣钱多多了。真没必要把男人捧得那么高，同时把女人踩得这么低。红桃姐你也是女人，就这么乐意贬低自己？“
红桃听完宁香这话，心里顿时有些不高兴了，她脸色认真起来，端起架势道：“阿香，用不着我来贬，咱们女人天生就是低于男人。自古来就是这样道理，男人为天，女人为地。男人在外顶天立地挣钱养家，女人在家生娃带娃。女人只有把男人伺候得舒舒服服，日子才能过得好。女人不贤惠，家铁定是要败呀。”
宁香也真有点较真起来了，她抬起头看向红桃，“哦，家里日子过得好，是男人有本事是男人功劳。家里日子要是过得不好，是女人不贤惠女人败，可真有意思。自古来每朝每代灭亡，也都要找个女人来当替死鬼，被后世人千百年地唾骂。这老传统可真好，到现在还没丢。”
红桃没读过几年书，听不懂她说什么东西。她张张嘴，半天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也不知道是谁教你。我大了你七八岁呢，懂肯定比你多，你听我没错，都是为你好。”
宁香看着红桃眼睛，心里实在气不顺，又说：“说简单点，如果女人不生孩子不带孩子不做家务，和男人一样出去只管挣钱，就比如我们一心做绣活，挣不一定就比男人上工挣少。既然女人把出去挣钱时间和精力花在了家里，那就应该得到应有认可与尊重。在家带孩子做家务价值，并不比在外面挣钱价值低，不该被瞧不起。”
红桃“哎哟”一声，挑自己能听懂话来回答：“阿香妹妹，女人不生孩子还叫什么女人？女人生孩子做家务，伺候男人伺候公婆，那是天经地义好挖？”
宁香听得这话眉心微微一蹙，“不生孩子怎么就不叫女人了呢？什么叫天经地义？”
红桃重声道：“女人不生孩子那就是废物！“
宁香听得又一口气堵在胸口，简直快要气炸了。她看红桃一会，冷笑一下低下眉没再说话。
她一点都不想骂红桃，再继续往下吵更是没有必要，辩上一百句一千句都是鸡同鸭讲。她只觉得挺可悲，而且可悲不是红桃一个人，甚至不是一整个甜水大队妇人。
看宁香不说话了，红桃觉得自己站在道理上，又说：“阿香，你可别叫什么人教坏了，咱们女人就老老实实在家带好孩子，伺候好老人，把日子过好就行了哇，不兴作。”
宁香又抬起头看向她，“这些话是毛-主席说，他说妇女能顶半边天。”
红桃还要再说什么，张合几下嘴，半天没再说出来。说谁胡说八道，也不能说毛-主席胡说教坏人呀，说了怕不是要被抓去劳教呢。
红桃噎着表情干巴巴笑两下，心里想着宁香这是没有救了，真是白费她口舌。她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可不都是为了她好么？谁知道她是来跟她抬杠，还把毛-主席搬出来了。
红桃不再有劝人欲望，从宁香旁边站起身来，干笑着道：“那你忙吧。”
思想都不在一条线上，谁也说服不了谁，确实没有争论下去必要。宁香顺顺心里气，低下头继续专心做自己绣活，接下来也没再和别人说什么话，绣娘群聊也不掺和进去。
绣坊里气氛则和昨天下午差不多，多几个人所以要更热闹一些。其他绣娘在一起说家常话，说到好笑事情，或者有人开了黄腔，大家就会发出一阵哈哈笑声。
年龄小没结婚小姑娘听不懂，会睁着眼睛问：“什么意思呀？”
妇人也不脸红，会乜人小姑娘一眼说：“小娘鱼，不该问别乱问。”
这样说说笑笑到日头起高，红桃几个年龄大绣娘瞅准时间，先结伴回家做午饭去。剩下几个年龄小不需要做饭，就留在绣坊再多做一会，等到饭点再回家。
宁香没结婚前也是这样子，因为做刺绣细活赚钱多一些，而她手艺好细活做得好，所以胡秀莲就不让她做家里日常粗活，让她养着手只管赚钱。当然了，帮忙带弟弟妹妹不影响。
绣娘不是人人都能做，因为这是个技术活，手艺不行吃不了这行饭。而在甜水大队这些绣娘里头，能做细活也不多，所以她们都是做粗绣活，家里家务事也都包揽。
实在连绣活也做不了那些，就像胡秀莲，那有时间就去生产队上工挣工分，没有男人壮劳力挣工分多，也没有绣娘熬时间熬件数挣得多，但有总比没有强一些。
红桃几个绣娘出了绣坊，走在路上就说宁香闲话。红桃理解不了宁香话里意思，于是用自己理解和见解，带着批判语气说给其他绣娘听。
其他绣娘听完了说：“她这大半年在婆家到底受了多大委屈呀？怎么脑子都出问题了？”
红桃说：“可不是么，还一根筋呢，劝都劝不了。”
另个绣娘道：“那可别劝了，说到底是人家自己事情，我们管不着呀。”
红桃点点头道：“她都嫁出去了，说起来也不算是我们甜水大队人了，我也不管了。”
有个绣娘想了想又说：“你们说她这么作，图什么呀？”
再个绣娘笑一下，“还能图什么呀？叫婆家人来请她呗。你们想想，她是自己拎包跑回来，再自己回去那多没面子呀。要我说啊，她怕还是白折腾，人江厂长亲妈，能来请她？看着吧，最后作闹一场，还是得自己拎着包，舔着脸回去江家。”
“我也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