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身边则传来了回应。尽管分不清这到底是对方的回应,还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不过我还是觉得自己听到了回应。
“这里是‘无’。”黄泉说。
据说人的自我,是通过与他人的互动形成的。人必须通过自己之外的人才能够确立自我。也就是说,一旦我觉得这个回应不是从自己之外的某个人传来的,而是自己内部的回响,那么我的自我就会溶解在这片黑暗之中。至少,我是这么预感到的。
“‘无’?”我问。
“简单定义的话,就是世界之外的地带。”黄泉说,“我把你放逐到了世界之外。在这里,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更没有生命和死亡。
“你将要在这里度过没有时间的时间。既不是刹那,也不是永恒,而是无。”
在一个数学分式里,分子不变的前提下,分母越小,数字越大。三分之一比四分之一大,二分之一比三分之一大……如果分母被设定为“无穷小”,这个分式的结果就会变成“无穷大”。
就算是“无穷小”,也不是真正的归零,而是无限接近于零。那么当分母归零的时候,是否就可以得出比“无穷大”更大的数字了呢?
但是,零是不可以成为分母的。就好像尝试在现实世界寻找与零相对应的实体一样,想要得到一个分母为零的数学分式也是无意义的行为,违反了数学的基本逻辑。
而现在的我则被放逐到了就连数学都无法描述的地带,将要面对的是比起永恒还要漫长的,就连死亡也要死去的,无意义的“时间”。
虽然知道没必要提问,但我还是姑且一问:“有回去的办法吗?”
“回去?”他似乎笑了。
然后,他说:“这里既不存在过去、也不存在未来,既没有前、也没有后,既没有来、也没有去……
“没有方向、没有距离、没有运动、没有停止……
“你是无法回去的,因为你深陷于‘无’。在这里,你什么都做不到。
“但是‘你’不必‘绝望’。要问为什么,因为在这里,既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
“既没有你、也没有我……”
说完,他的声音便连同他的存在感一起淡化消失了,之后再也没有响起来。
他死了。
虽说在这里没有生和死,可除了“死”,又能够如何以既有的语言表述他的消失呢?
会死也正常,他本来就被我消灭了九成以上的灵魂,又和我一起来到这种既不允许物质存在、也不允许灵魂存在的地方,就像是出现在海水里的泡沫一样转瞬即逝。刚才和我说话的恐怕只是他的最后一缕残魂,现在那残魂终于坚持不住了。
不要说是残魂了,这个虚无的地方,大概就连完整的大无常都无法生存,也就是我这个勉勉强强能够以真灵形态存在的显灵之人才可以存在。
不……其实我也不可以。
虽然无法计算自己在这片虚无之中存在了多少时间,但是再这样下去,我早晚也会被消灭。因为归根结底,我并没有真正的自证真灵。短暂地抛弃身体和灵魂或许还不要紧,长时间如此,我的自我就会真正地淡化消失。
这好像也是我第一次明确感受到这种状态的极限。
并且,在失去了对于他人的认知之后,我的自我也失去了确立自身的参照系,似乎在更加快速地变得稀薄。慢慢地,我甚至怀疑自己刚才并没有与黄泉发生交流,那些都是自己的幻觉,是内在的回音,是胡思乱想形成的自言自语。
我必须通过思考维持自我。因为在这里没有任何值得观察和分析的事物,所以我只能回忆过去的事情。然而在失去大脑和灵魂这两种保存记忆的媒介之后,平日里过目不忘的我也难以清晰地回忆过去。
往事如同过眼云烟,就像是潜伏在水面下眺望岸上的风景一样,一切都如同模糊不清的浮光掠影,并且逐渐地失去了颜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