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蓝色的天幕上,一只白鹤凌云翱翔。
离裹儿眸光落在上面,忽觉北方的天空,和南方的天空很不一样。
北方的天空又高又蓝,云儿都显得少,但阴晴来的快,去的也快,像小女孩的心情,笑也快哭也快。
而她久住多年的那座江南小镇,则慢悠悠一些,蓝天白云和青山绿水像是一副画,袖珍玲珑,适合午后打开,慵懒观摩。
这座居北的神都洛阳,不是任何一幅画能够容纳得下的。离裹儿来到洛阳皇宫后,也没再那么慵懒过了。
整座天地,有一种辽阔无限之感,连当下时处中秋的秋韵都是豪迈大气的。
哪怕此刻的她,是走在清化坊长乐公主府上仿江南扬州的精致林园中。
依旧忍不住微微仰头,深深的大口呼吸。
没错,离裹儿觉得这北国之地就是适合大口呼吸、四望苍茫的地方,没有南国浔阳那样闲散松弛、撑伞遮阳。
夜幕笼罩公主府内一座座别具匠心的园林,今夜这场中秋宴会,是长乐公主亲自主持的,也是亲自邀请来的离裹儿。
眼下这位大周得宠公主更是亲自去往门口接亲侄女入府,此举是今日与会的男宾女宾们都享受不到的。
眉眼有些许相似的姑侄二女,没有坐下人抬的轿子。
长乐公主亲昵的牵着离裹儿的手,行走在铺着红毯的画廊上,去往后宅深处那座举行盛宴的拙古园。
不过刚刚闲聊提及往事时,提到了某个四字名,令本来健谈的长乐公主略显尴尬,气氛有些冷场。
恰好画廊前方,有一群仕女路过,二女正好保持安静。
离裹儿偏头望向画廊外面的灰蓝色天空,小脸有些走神。
长乐公主目不斜视,握住亲侄女的手向前走了会儿,忽然说:
“其实本宫一直没有见过他。”
离裹儿微微偏头,看向这位亲姑姑在阑珊灯火下的侧颜。
最后一抹落日已降下了洛阳古旧巍峨的城墙,妇人一切细微的表情都随余晖的光线一起藏到城墙后方。
“哪怕是他那日当庭弹劾本宫,再到后面被他的师长们从天牢捞出,低调发配去了江南偏地……直至离开洛阳,本宫都没见过他真容。”
长乐公主转头,平静问:
“后面关于他的事,时不时传来,本宫也是闭口不谈……裹儿知道是为什么吗?”
离裹儿歪头,似是想了想。
“因为姑姑那时很讨厌他,无视是最大的轻
蔑。”
“不。”
长乐公主轻轻摇头,注视前方回廊拐角处响动的风铃,不知是嗓音刻意轻轻,还是被清脆铃声所遮掩:
“因为他那些话确实没错,洛阳里外,朝野上下,这么多的读书人,只有他大声说了实话。
“本宫很欣赏这样的读书人,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读书人,但本宫知道,这样的读书人十分‘危险’,不是说他会伤害到本宫什么,而是说,他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浑身都是火焰,会把接触到的东西统统烧去,哪怕火焰熄了,也有余烬留在世上,被其它飞蛾们供奉。”
她似是自嘲般的轻笑了下,偏头朝安静倾听的离裹儿道:
“简单说,就是不能一言一行与他有太多交际,哪怕见一面,说上一句,都可能被后来史官记在书上,易成典故,而本宫显然容易成名声不好的那个,在后人的书上,他身上越是光芒万丈,本宫的模样越是趋近灰暗……”
长乐公主突然问:
“裹儿,这么看,姑姑我是不是很坏啊?”
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梅花妆小公主,神色无比的认真。
离裹儿沉吟片刻,轻轻摇头:
“不,姑姑不坏,但欧阳良翰也无错,都不是坏人,只是身不由己,姑姑,您与皇祖母一样,都是身处其中,身不由己。”
长乐公主闻言,有些挑眉,又听到她后面的嗓
音清脆胜过了风铃:
“站得越高,有些孤寂与无奈是没法和下方的人说的,很多人只会盯着眼前黑白,殊不知,有时候他们厌弃的眼前黑暗,是上面有人在帮他们遮挡风雨,站在了前面。”
离裹儿浅浅一笑,主动握起长乐公主的手:
“姑姑若真是坏人,也不会和裹儿讲这些了。其实在龙城时候,我也有问过欧阳良翰,当年弹劾的事情。”
长乐公主歪头:
“他怎么说。”
“他闭口不谈,极少讲过往,只专注眼前。”
“是个做大事的男儿。”
离裹儿点头,似是呢喃: “事不可谓不大。”
长乐公主看了眼她,嫣然一笑:
“好了,要到了,等会儿你饮酒随意,怕被你父王说,那就少饮些,若是想喝,醉了,大不了在姑姑这儿过夜。反正在姑姑这儿,没人能让你不舒服,若有,姑姑会让他们不舒服。”
“姑姑真好。”
离裹儿浅浅一笑,挽住了贵妇人的胳膊。
姑侄二女一齐走进拙古园。
她们算是最晚到场之人。
这场宴会盛大,拙古园本就是长乐公主府上最大的圆林,却被宾客坐满,此园被一条溪水贯穿,淌过三两雅亭,一张张案几摆放在溪水两岸,从园头一路摆到园尾。
除了长乐公主府上养着的幕僚门客外,来客之中,有洛阳才子,有清流文人,还有豪门子弟,更有薄纱遮面的窈窕淑女,也不知是洛阳朝野哪位重臣家的千金。
女宾虽然来了不少,但明显没有男宾多,或是避嫌,男宾与女宾的座位区域被一道佛画屏风给隔开,中间还挂有一道道珠帘帷帐,只能朦朦胧胧看见贵族仕女们的窈窕倩影。
离裹儿与长乐公主走进拙古园时,全场目光都投了过去。
众人全都起身迎送,不过也有动作迟缓的。
长乐公主本以为侄女会说几句话,却发现她径直穿过了屏风,走入了女宾区,纤挑身影被帘帐遮掩。
场上一道道目光都依依不舍的追随过去。
浔阳王府的这位梅花状小公主,当下是洛阳无数男子想见一面的存在。
不仅因为她父王是浔阳王离闲、她也正得圣人宠溺偏爱,还因为关于她的传言风语一道接一道。
有人说,她即将得封号开府,是第二位长乐公主。
有人说,这位小公主天资聪慧,爱好文华,博览群书,又神似圣人年轻时候,乖巧善言,圣人甚喜,欲为她择婿。
还有人说,这位小公主蛾眉曼眼,唇赤皓齿,仙姿佚貌,美冠宫廷,可堪称洛阳第一美人……
风言风语传来传去,自然惹得众人好奇,都希望一睹芳容。
长乐公主目送侄女身影入了帷帐,环顾一圈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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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有些失态的男宾们,轻笑了下,去往主座,温婉大方的主持起了晚宴。
离裹儿在女宾区的主座之一落位。
周围有女宾主动找她搭话,似乎也是宗室公主,其中不乏卫氏女。
但气氛并没有离卫宗室男儿之间的火药味。
或许是察觉到了离裹儿有些心不在焉,而女子本就天生敏感,于是,除了一位未及笄的离氏小郡主有些亲近的频频朝她搭话外,其它女宾们都没再主动凑上前来。
只是女子们天生注重容貌,喜爱攀比,宴会过程中,她们的视线都若有若无的落在离裹儿仅有淡妆的芙蓉小脸蛋上,有艳羡嫉妒者,也有大方欣赏者。
离裹儿优雅跪坐茶几边,小口尝着白马寺的桂花醪糟,没怎么去关注宴会中央正在游刃有余主持着的长乐公主,也没理宴会气氛火热和周围的视线。
她的眸光被前方十米处的一座卢舍那石佛所吸引。
不时的伸手入袖,抚摸袖中某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