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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二章 太岁之终,轮回之始

“人间祭祀与膜拜,其实是一种恐惧。” 看出胡麻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猴儿酒也有着一种窥见了真相的愉悦。他笑着对胡麻说道:“与上古先民恐惧雷电、膜拜雷电,幻想有神明在掌控雷电并降罚人间,其实是一样的。”

“只不过,你们离太岁太近,而且经由大罗法教的世代积累,确实可以通过一些仪式引动太岁的力量,这又等于是探究的一部分。当然,太粗糙了,粗糙到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当都夷先祖一不小心惊动了正与我们的文明发生战争的太岁,这惊人的恶果,便降临到了你们世间。”

“而想参透这表象,便需要明白,人类膜拜与祭祀的原理是什么?人类生来便有探究未知,但又恐惧未知的本能。恐惧时,便会幻想出神明,试图用自己的虔诚与奉献,在这种力量面前保全自己,祈求庇护。探究时,则是起身,去参透它,了解它,以及掌御它。”

胡麻望着猴儿酒的眼神带着些许钦佩,轻声笑道:“所以,每每提及太岁,我们都觉得它恐怖,不可名状,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但实际上,没有什么不可名状!”

猴儿酒轻轻点头,面上也露出了淡淡的欣赏,微笑道:“这是我头一次,为我们的思想,生出了骄傲。当这东西出现在我们的世界时,确实属于不可名状、无法描述的存在,所以我们第一时间,也产生了恐惧,并且,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便被它摧毁了文明。但我们并未因此放弃抗争!”

他那张素来冷静的脸上,如今都挂满了自豪,慢慢道:“若说不可名状,那这寰宇之间,不可名状之物太多。古时候的雷电、洪水、地震、山火,对于先民而言,都属于不可名状。古往今来,此生彼世,其实也一样。如今我们观太岁,与远古时候人类观那雷电地震,又有何种分别?”

“面对不可名状的事物,搞明白它究竟是什么,才是唯一正确的道路。起码在我们的文化里,在我们这群哪怕粉身碎骨,最后也要成为太岁心魔,与之战争的人眼里…… 只有尚未了解的事物,没有什么不可名状。” 说着,他看向了这一座庞大到无法看见边际的肉山,身形小若蝼蚁,但像是高高在上:“当雷电划过夜空,当海啸扑向人间,当天地深处发出了震鸣,当洪水滔天淹没了农田,当天旱如火,禾苗焦枯。你向他们跪拜,是可以理解的,但却是行不通的。你再害怕,该来的还是会来。唯有,当你鼓起了勇气,开始探究他们真正的本质,才会渐渐地明白…… 原来,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说到这里,他也长长吁了口气,抬头看向了这座庞大到漫无边际,仿佛铺开在了整片寰宇之中的肉山,声音低沉:“太岁,并非凶神。于我看来,它只是寰宇之间,存在的一种现象,是一种潮汐,是无数文明死亡之后,诞生的无意识之阴魂,是一种负面的精神能量场。所以它会被文明吸引,便正阴阳与正负两极。太岁是纯粹的,但文明是有杂质的,所以太岁接触文明之后,便会生出无尽的诡异与怪诞,会出现诸多超出于人类认知的现象与规律,会让人恐慌。有些人对其进行膜拜,有些人对其进行交易,会发现似乎有些作用,所以便愈发的恐惧、虔诚,反而成了诡谲的一部分。无论是我们,还是你们,在与太岁对抗时,究竟对抗的是太岁,还是自身文明的杂念?”

他说到了这里,都不由笑了起来:“人啊,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吓自己,文明也是如此。我想,已经有无数的族群与文明,遇见过太岁,又被太岁吞噬了。他们对太岁,应该也有着无数的称呼,有着无数的认知,也见识到了太岁种种不同的层面。但他们究竟是输给了太岁,还是输给了自己?这倒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在我的推论中,所有文明,面对太岁时,都是公平的。因为本身,他们需要面对的对手,都始终只有一个,那便是他们自己。选择跪下膜拜,还是起身直面太岁,便是每一个文明需要面临的最大挑战。”

胡麻听着猴儿酒二十年来参透出的结果,心间只觉欣慰,细想下去,竟是有些后怕。无论是都夷替太岁牧民,还是国师的打造白玉京,又或是其他的什么方法,当初在人间时,想着仿佛有道理,但如今再想想,竟都是于悬崖漫步。替太岁牧民,便与面临海啸之时,将无数的牛羊投入海中,盼着龙王爷息怒,收了神通,又有何异?打造白玉京,便与在山火面前,试图用不会被烧毁的石头,建一座能容纳少数人的安全屋,又有什么区别?

“我敬佩你敢于迈出这一步。” 猴儿酒笑着看向胡麻,道:“当你选择了义无反顾地前行,当你选择了直面太岁,超脱出自身文明局限,那么,太岁于你,便不再是灾难,而是你…… 完成升维的机会。他们称之为归乡,那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但从理性描述上来讲,我更愿意认为,这就是一种生命的升维。窥见生命的终极,掌握时间空间,理解事物的出现与湮灭,这是一种生命的奢望。太岁本身便是虚无与纯粹,让我们恐惧的只是未知与杂念。哪怕是我们在人间时,所提到的永刑,其实也只是一种想象,一种认为自己对抗了未知而强大的神明,所以会永远被下油锅的恐惧。真正折磨转生者的,其实只有死亡。而当生命突破了那些虚佞,打败了那些杂念,有了探索未知的勇气,那么,便有了升维的资格。我想,这便是寰宇,给予了生命的,最大的馈赠。”

一口气说完了这些,猴儿酒才慢慢停了下来,认真地看向了胡麻,微笑道:“至于该怎么接受这份馈赠,我想…… 现在的你,已经比我更有话语权了。”

“我确实有。” 胡麻也看着猴儿酒笑。在踏出这一步之前,自己最起码有一个把握,那便是自己很早便知道,太岁,是没有意识的。只有进入了人间的太岁,才会产生意识,只有与人间某种存在相结合的太岁,才会产生欲望,或是目的性。正因为太岁本是虚无,所以,自己才有这个胆量,踏出这一步。这是这场前所未有的豪赌之中,自己唯一的倚仗。而如今,听了猴儿酒的话,他甚至都生出了一种放松的感觉,有莫大的欢喜:“谁能想到,降伏雷电的真正做法,只是当别人都只顾着磕头之时,站起来,去尝试了解它呢?”

“既然有,那便托付给你了。” 猴儿酒缓缓地伸出自己手指,向着胡麻指了过来。在他身边,便有层层紫气,汇聚一方,滚滚荡荡,涌向了胡麻。紫气可以幻化一切,在如今都是灵体的情况下,自然也可以化作认知。这是他二十年来,看到的一切,了解到的一切,参透的一切。只是,他无法解决问题,所以要等胡麻。等到了胡麻,便将这二十年的研究成果,尽数赠予。胡麻也坦然接了过来,感受着那无穷无尽的认知、数据、参数,在自己识海之中浮现,感受着眼前这无边无际,诡秘难解的事物,开始在自己的认知之中解构的过程。猴儿酒做完了他想做的事情,整个人便也开始彻底地融入太岁之中。身形一缕一缕的消散,将近彻底消逝的一刻,他向了胡麻,轻轻地开口:“再见我时,记得告诉我,作为一个人升维之后,是什么样的感觉!详细一些!”

“好!” 胡麻认真答应了猴儿酒,也并没有感觉到悲伤,或是惋惜,只有对这位理性之人的敬佩。他接受了猴儿酒所有的学识,数据,然后便缓缓在太岁之上盘坐了下来,微微凝神,这一切的一切认知,便都已经在脑海之中,汇聚成形。然后他缓缓地伸手画圆,于此万古枯寂的太岁之上,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起坛!”

在接受了猴儿酒的学识之后,或许,自己已经有了其他用来形容这一切事物与衍生变化的能力,比如说什么能量矩阵,比如说什么生命阴影,参数之类…… 但人不能忘本,熟悉了起坛,那便还是起坛!走鬼法坛,有三丈三,有九丈九,有一城之坛,有天下之坛,自然,也可以有太岁之坛。于人间起坛,可借取天地之力,于太岁之上起坛,同样也是如此。四正时在紫气滚滚,涌荡而来,如胡麻身边,形成了狂风,形成了怒潮,形成了汪洋大海,席卷而来。

太岁,便是虚无。是人死之后,最为干净的物质,也是生命的尽头。人间之人死后,便会剥去因果,遗忘前生,最终变成最为纯粹之物,那便是与太岁,几乎本质相同之物。太岁,或许已经是无数个文明消逝之后,所有的生命洗尽因果,最后所剩余的,最为庞大,也最纯粹之物,它只是一场刮向了文明的阴风。因为其自身性质,便只能吹灭所有的文明之火,每当它靠近人间,便会沾染杂念,被无数文明,以各自的方式揣测。但它没有意志,它只是存在而已。所以,作为拥有意志的自己,来到了太岁之中,那便是穷人来到了一座金山,只需要接受,便可以迎来升维之机,那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 “归乡”。胜负出现在战争之前,自己迈出那一步时,便已经赢了。唯一需要面对的,只有太岁本能的些许反抗,与些许汇聚在太岁表面的杂念而已…… 很简单不是么?

“…… 简单个屁啊!” 当那滚滚狂风卷到了自己身上,当那道道触手自肉山之上抽离,穿透了自己的身体,想着要将自己彻底的吞噬。在那一瞬间,胡麻感觉到了自己肉身被凌迟了一亿次,一寸一寸的皮肤剥落,被扔进了油锅之中反复的炸,每一根神经都被抽离了出来,在锯头之下,反复的锯。这当然是幻觉,自己的肉身,还在人间,这里只有灵体而已。但这种感觉,却是真真正正的,这种痛苦是真实的,甚至眼前是无尽的空洞,便好像说好了要遭罪一万年,做好了准备,才知道这一万年里面,每一秒,都要被拉到一万年以上。

“猴儿酒误我……” 胡麻于此一刻,都忍不住要破口痛骂,这厮用理论告诉自己,永刑是不存在的,只是自己吓自己。那如今是什么?这家伙只是轻轻巧巧,告诉自己只剩了升维的最后一步,但他可没说,这最后一步,需要面临的是如此庞大的恐惧啊…… 随着法坛起来,太岁之力被借来,无尽紫气狂风,向了法坛汇聚,已是逐渐地将胡麻淹没,看起来,便像是他正在一点一点沉入太岁之中,愈发的接近本源。这过程没有停止过,每一寸,都代表了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折磨。胡麻几乎将这辈子与老君眉所赠予的礼物之中,上辈子学到的脏话都骂了出来,但捏着法印的手掌,却是没有一刻试图放松过。生命的蜕变,需要痛苦作为洗礼。

迷蒙之中,自己早已深入肉山之间,但没有憋闷之感。深入了肉山之后,遍目所及,只像一片无尽的混沌。胡麻抬头看去,只能看见那无穷无尽的紫气。这一点灵性,在那无法形容的洗礼之中,已然发生了某种本质上的变化。一念之间,紫气流转,遍目所及,看向了无数文明的投影,看到了它们交织、衍化,生存,又灭亡。甚至在这迷蒙紫气之中,他忽然觉得有些怪异,微微一动,看向了太岁的另外一边。太岁的另外一边,便是这生命阴影的另外一种模样,他看到了也是在这无边混沌之中,同样也有人安静地站在了那里,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的身后,有一轮巨大的红月投影。

正背着手,缓缓地行走于混沌之中。察觉到了胡麻的目光,他转头看了过来,意之所至,便来到了胡麻身前。友好的目光落在胡麻身上,然后轻轻地点头:“你好!” 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招呼,然后便与胡麻擦肩而过,仍是背着手,像是在这无边混沌之中悠然地散步。一瞬之间,便已远离,再也看不见。太岁太庞大,庞大到超出了这片寰宇。只此一眼,便永远也不会遇见,哪怕这一眼,都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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