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松石看了无去处一眼:“禅师已有白衣,却还放不下。”
无去处问道:“大汗已是至尊,不也放不下?”
耶律松石道:“一定在话术上不能输,别人说什么都不认可,这一点,看来天下僧众都一样。”
无去处微微一怔。
耶律松石道:“天下道理都得是你们对才行。”
无去处这次不辩驳了。
“杀汗皇你立功,你想还的人情债当然是宁人那边。”
耶律松石道:“我想讨好的也是宁人那边,你我现在就不要以什么禅师什么大汗的身份故作高深了。”
无去处道:“那大汗就把计划直接告诉我最好。”
耶律松石道:“耶律机的计划就是我的计划。”
无去处道:“如果我没猜错,现在是大汗来见我而非耶律机,就说明耶律机已经被你处置,或是被你杀了?”
耶律松石:“差不多。”
无去处道:“耶律机若是黑武亲信,那他出事,这计划多半是不成了。”
耶律松石道:“这计划之中,禅师本来就不是成功的那一环,禅师只需做你要做的,成功的那一环自然有人做。”
无去处问:“你已见过叶无坷?”
耶律松石没回答。
没回答,自然就是回答。
若他没见过,马上就会说没见过。
无去处道:“宁人也已知道了这个计划?”
耶律松石摇头。
无去处想了想后说道:“确实该如此,若早早告诉宁人这个计划,成了也还好,能讨好的就讨了好,能还债的就还了债,若不成,反而会被埋怨。”
“不提前给人期待,所以别人便不会失望,不然的话,别人期待了半天却没收获,反倒是得罪了人。”
“先把事情做了再告诉别人,这人情就是实打实的人情,避免意外的唯一方法就是成功之后再说......”
他看向耶律松石:“所以既然我是注定要牺牲的那一环,大汗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耶律松石道:“禅师是注定要牺牲的那一环,所以不管成与不成,你都会得到你想得到的,因为你终究是为之付出了一切。”
无去处点了点头,借了纸笔写下一封信。
“若我死了,请大汗帮忙将这封信转交给大宁皇帝陛下。”
耶律松石接了那封信,但没有直接回答说我会的。
他看着那封信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我未必能见到宁帝,等下次见了叶无坷我会把信给他。”
无去处道:“我死之后再给,我不死,便无分量,求人的事,本来就该有求人的态度,在死之前求人拿死说事是以死相逼,死之后求人办事,是诚意十足。”
“死亡本身就是在道德上给人的巨大压力,好像不答应就是逼人去死似的,我不喜欢为难别人,尤其是在道德上。”
耶律松石道:“只凭这一句话,禅师一身白衣便是你该得的。”
他看了看那一缸酒。
“禅师除了这封信之外,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人之将死,做些自己从未做过的事也算圆满。”
无去处道:“大汗可以帮我找一些佛经,什么都行。”
耶律松石有些不可思议:“这个时候了,禅师还想读佛经?”
无去处道:“这个时候了,再不多读几遍就没有机会再读。”
耶律松石本以为这个不算什么正经僧人的僧人会要一些东西,毕竟他连酒都喝了。
他可以要美人儿,可以要享受,可以要很多这世上能让绝大部分男人迷恋的东西。
可他偏偏要的,还是他修不好的佛经。
“禅宗无错,佛经无错,错的从来都是人。”
无去处道:“多谢大汗了。”
耶律松石点了点头:“我一会儿派人送来。”
无去处在他出门的时候说:“大汗肩上一座山,我肩上不过一个人,大汗更辛苦,这几日不如待自己好些。”
耶律松石回头看了他一眼:“人肩膀上从来都不会有一座山,只有人。”
无去处张了张嘴,想起刚才耶律松石说的话便没有再开口。
等耶律松石走了之后无去处忽然点了点头。
他自言自语。
“是啊,不管是坏人还是好人,亲近还是疏远,在乎还是漠视,欺压还是背负......人肩膀上扛着的从来都不是山。”
他也看了看那一缸酒。
人求醉。
原来从来求的都不是解脱,更不是解决。
而是那一会儿的麻痹。
耶律松石已经走远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话耶律松石还能不能听到。
但他还是喊了一声。
“我来的时候看到大宁在治沙,一个愿意付出巨大努力治理沙漠的国家总不会差,大汗选择了宁,总不会差。”
确实已经走远了的耶律松石听到了这句话。
于是他点了点头,眼神越发清澈起来。
接下来的每一步,走的也越发坚定起来。
并无醉意。
宁军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