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玉叶丹火
————平戎县无畏楼云角州分楼
傍晚时分,日月同辉。
依山傍水的富户宅院里头,较之往日可要热闹许多。
盖因此地主人幼子被采石山陆家的仙师测出了灵根,不日便要去仙山修行,自此便可无病无灾、长生久视,做一个无忧无虑的逍遥神仙。
对于凡人而言,哪有比这更大的喜事?
整个宅院上下都被喜悦的气氛侵染,唯有处在偏僻杂院的那处马厩里头的老马夫,还是那副睡眼稀松的模样,半点精神无有。
宅中的下人们都只当他是老糊涂了,哪有工夫搭理。自都挤进了前院里头,这时候的大爷太太们最好说话,凑到前头自能挣些赏钱。
如此之下,老马夫所处的杂院便就愈发清净。
他虽与宅中这其乐融融的氛围格格不入,但眼里却一直有活、未有稍歇偷懒。
老马夫手中拿捏着猪鬃刷子,虽只是在为马厩中的几头马骡洗刷,但动作可要比其与后宅那几位夫人交通时候轻柔许多。
院内除了老马夫的洗刷声与马骡们时不时因舒爽而打起的响鼻声外,再无声息。
可待得日头再斜一分、月华更盛一丝过后,老马夫手中动作却倏地一停。
正享受十分的瘦马显是愣了一下,随后亲昵地凑到前者身前,似有些撒娇味道一般的厮磨着老马夫的已看不清是黄是黑的白衣衣角。
这时候老马夫面上的笑容着急和煦,却是十分宠溺地将面前瘦马哄开,才稍稍抬起头,淡声言道:“便算你正大光明而来,整个平戎县又有几人能够察觉得到?何消如此?”
“我们这些做麻衣弟子的,随时随地都冒着生死风险,脑袋时刻都别在腰带上头,自是小心惯了。哪如你们这些白衣执事,逍遥得都有些不像话了。”
燕清薇秀眉一拧,说话时候亦是夹枪带棒。这番言论从她这面容姣好的美娇娥口中吐出已算得粗鄙,足见她此时有多不满。
姜宏道闻声过后,却只是浅笑不答。这老修非但都未与燕清薇争执,甚至都已收回目光,重新低头安抚起觉得受了好大委屈的瘦马来了。
燕清薇见得姜宏道久不开腔,心头便就更加恼火,丰润的小嘴再开时候,语气中就又多了一丝讥笑味道:
“外头那亲生骨肉灵根子你不去管去问,却跟这马厩中的几头马骡难舍难分。老姜,你还是真如我阿娘所言,是个怪人。”
“这有甚好奇怪的,若要论真心相处,人哪又能比得了这些畜生?”姜宏道语中讥嘲比之燕清薇只多不少。
燕清薇见得这老修竟然真无要管的意思,心头诧异更甚,未能忍住当场又问:“老姜,那外头好歹是你骨血,你当真不管不问了?”
姜宏道摇了摇头,只道:
“这些年老姜我修行瓶颈虽不得破,但却未有闲着,这样的子嗣,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不消上心什么的。
他们遍布数州,便算出来什么大的天灾人祸,老姜我也不至于会绝了嗣。反之,若要跟着老姜我,说不得这几年过后便就难有命在。
加之采石山陆家从几十年前便与重明宗走得颇近,那陆芸娘甚至都在筹备筑基资粮了。是以在平戎县来论,采石山也绝对算不得什么凶险地方,去便去吧。”
燕清薇对这事也只是顺嘴一提,其实她哪有工夫关心面前这老修这些烂七八糟的事情?
但听得后者提起了“重明宗”这三个字,燕清薇这面色便就倏地换做肃容:“老姜,我阿娘前些时候有灵雁传书来,上头写着黑履道人要往外海去,这事情是真是假?”
姜宏道闻言却还是那副嬉笑神色,注意力又重新放在了为厩中瘦马洗刷上头。但听他淡声而应:“你又不是头一天入的我们无畏楼,你那做副楼主的阿娘传来过的消息,又错过几回?”
燕清薇闻声后,面上生出些不甘出来,便又言道:“那往后咱们岂不是探不到他的消息给楼主了?”
白衣老修听得这话,面上笑容却是更甚,连话中语气也照旧淡漠,只道:“燕丫头你这话说得,康大宝将他那野爹消息藏得滴水不漏,你又始终放不下架子脱个干净、去施一施美人计。
是以咱们云角州分楼莫说打探得黑履道人消息,纵是连康大宝的面,老姜我都有好些时候未见过了。
就这么再过些日子,我怕是连他那张圆脸上的五官生得是什么模样都记不起来了。黑履道人走与不走,于我们而言,又能有几分区别?”
姜宏道这话虽难听,但却是字字属实。燕清薇听得眉头紧蹙,却难想出半句话来与之相驳,气得她把两排银牙紧咬,愤然念道:
“那姓康的沾了咱们无畏楼的好处便跑,多少年来半点有价值的情报都未给过,便连麻衣弟子应尽的本分都不做一回,属实是不当人子!”
姜宏道听后也跟着点了点头,但说话时候却还是那副笑模样:
“是了,他现在成了金丹侄婿,腰板更硬了几分,往后当是更不会将咱们无畏楼放在眼里了。”他见得燕清薇面上怒色更甚,未及后者说话,便就又开口劝慰道:
“不过这倒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咱们云角分楼本来就没有几位真修坐镇,从前奈何不得黑履道人,现在便算黑履道人奔赴外海,咱们也照旧奈何不得康大宝。
他现在手段颇为厉害,便算你阿娘过来,怕也要费上好大功夫才能拾掇得了。楼主与副楼主们久不来支援,更未降下旨令,咱们本来就做不成什么。安心将手头事情做好便是,何须去为那些难事烦恼?”
燕清薇听得姜宏道这话,又是兀自不服:“老姜你这话言得可是差了,我们无畏楼可从未遭人占过便宜。这康大宝尸位素餐、又欠着大把善功迟迟不还,难不成便就这么轻松放过了?”
“那不然呢?”姜宏道眉头一抖,却见燕清薇又生愕然,才叹过一声,轻声言道:
“康大宝本就是楼主副楼主们在此处随手落的一步闲棋,左右又不消费几多资粮,那点儿善功更是不消在意。便算他将来还是不透出匡琉亭与黑履道人的半点消息,又怎么了?咱们无畏楼难不成又亏不起么?”
老修都将这道理掰开揉碎了讲来听,燕清薇若是再想不通,可就有些太愚钝了。
见得后者不再说话了,姜宏道才又换了语气、旧事重提:“你看看,若是你舍得降下身段,跟在那康小子身边虚与委蛇一阵,说不得你还是能有所获的。
毕竟那位戚夫人供给楼主的,也不过是关于黑履意向,这样的简单消息。你现在若能进得重明宗掌门后宅寻个位子坐,至少能打探得到黑履道人何时动身这类紧要事情。
届时你再亲呈于楼主那里,你阿娘那副楼主的位置,此后当也稳当十分,再不消怕人觊觎才是。”
燕清薇面色倏地一变,显是遭姜宏道说到了在意之事。她搜肠刮肚想找些话来辩,却一时张不开口,只得支吾几声:“这万一”
“放心好了,咱们探来那些关于康大宝的消息虽然众说纷纭、函矢相攻。但关于这小子有一样消息定是不会差的,他确是性好渔色!半点不假!你只要舍得脸面,用心设计,多试几回,他自有上钩的时候。
届时便算是黑履道人不在了,但匡琉亭应该也还舍不得不起用他。你若能帮你阿娘探得了关于匡琉亭的只言片语,那对咱们无畏楼也是十分有益!”
姜宏道语气十分笃定,便数他这一辈子,似都少有如今天这般斩钉截铁的时候。
燕清薇面上一慌,正待要说话,前院却传来一阵鞭炮长鸣。欢声笑语掺进了爆竹声中,也将二人的神识勾了过去。
今日的主人公,一个唇红齿白的秀美男童,他鬓角戴桃、身披红带,好似新郎官一般万众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