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军队内部是一个近乎于封闭的系统。
大明立国之初,这个系统还能正常运作……这是徐渭的话,蒋庆之却说开国时军中就有任人唯亲的趋势。
不同的是,彼时军中将领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绝大部分将领都不乏才干。故而哪怕是靠关系上位,哪怕是任人唯亲,也能保证提拔起来的将领能胜任。
可到了中后期,军中数十年未曾经历过大战,将士们都成了看门狗。若是矮子里拔高个还好。依旧照着当年的路数走……任人唯亲,那必然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以至于无能之辈充斥军中。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蒋庆之指着秦源,“本伯令秦源统军出战,多少人在等着看笑话?多少人在等着本伯被打脸?
是啊!边军就这个尿性,烂泥糊不上去,哪怕是有京卫随行,可指挥的却是一个窝囊废,此战不败才见鬼了。可如今是谁败了?”蒋庆之问道,目光所到之处,尽皆低头。
蒋庆之觉得这个大明病了,几乎病入膏肓。
“为何往日边军畏敌如虎?”
“皆因将熊熊一窝!”
蒋庆之指着张达,“这话说的便是你张达!”
张达低头,“是。”
“我知晓这是军中规矩。”蒋庆之缓和了语气,“你张达若是别树一帜,下面的将领就能想法子把你架空了。”
“伯爷!”张达本以为恩主是要拿自己开刀,没想到却是为自己开脱。
“就如同官场一般,品行高洁的,往往会被排挤。”
唐顺之便是如此。
所以老唐干脆辞官回家读书。
眼不见心不烦。
“黄柏何在?”蒋庆之问。
黄柏进来,“下官在此。”
“过来。”蒋庆之点头。
众人纷纷回头看着黄柏。
身材高大,但看着有些郁郁之气,气息低沉。
“见过伯爷。”黄柏行礼。
“上次本伯来大同,也是在总兵府,本伯分说了一番兵法,诸将都在倾听。可第二日该如何依旧如何。说实话,本伯颇为失望。”
蒋庆之看着诸将,眼中有恨铁不成钢之意,“既然学了兵法,就该学以致用。你等不说马上去操演一番,验证一番,至少得自己琢磨吧!可第二日本伯悄然打听,大半都在懒懒散散的嬉游!就这等态度,哪怕是兵圣做了你等的先生,也只能徒呼奈何!”
诸将低下头,有人羞红了脸,但更多是麻木的不以为然。
“就在本伯失望时,却不经意看到一处军营中正在操练,且用的是本伯教授的法子!”
是谁?
诸将抬头。
蒋庆之说道:“本伯见将士操练得法,显然是学到了本伯教授的精髓。随后本伯打听了一番,得知统军将领便是……”
蒋庆之指着黄柏,“千户黄柏!”
“伯爷!”黄柏一直不解为何秦源敢于把右翼交给自己,更不解秦源对自己的好感来自于何处。
他甚至以为秦源是出于同病相怜的缘故,这才重用自己。
“整个大同边军,就黄柏在学以致用。”蒋庆之说道:“本伯后来打听了一番,这才得知黄柏此人早年间也颇为不俗。不知后来为何沉沦……”
蒋庆之看着黄柏,“被人欺凌为何不抗争?”
黄柏犹豫了一下。
“今日本伯在此,只管说。”蒋庆之目光扫过诸将,没人敢和他对视。
赵文华看了义父一眼,心想蒋庆之这是想借着秦源和黄柏的事儿,要在军中再度掀起一波清洗吗?
可这时机不对啊!
俺答大军正在接近大同,在这等时候就算是有什么问题也只能暂且压下。
一切都得为了大战服务不是。
蒋庆之这是为何?
严嵩神色平静,和赵文华的鼠目寸光不同,他想到了嘉靖帝和蒋庆之联手清洗重建京卫的过程。
京卫重建后,有人说下一步就该轮到九边了。
也有人说九边乃是重地,不可轻举妄动。要整顿也得先从南方开始。
毕竟南方就一个倭寇为患。倭寇再厉害,可对大明的威胁却不大……这话是某位五军都督府的大佬说的。
严嵩眯着眼,脑子里恍惚记起了一件事儿。
当初蒋庆之和嘉靖帝曾提过什么来着……
南方卫所被地方势力渗透,关系盘根错节,反而不好清洗。
北方……
京畿一带的守军……
不对!
严嵩突然记起一事。
当初清洗京卫后,兵部准备从各地抽调人马重建,但蒋庆之却建言说从北方,从京畿一带抽调人马即可。
当时蒋庆之给出的理由是俺答在侧虎视眈眈,南方遥远,且南方将士不适应北方气候……远水难解近渴不是。
如今看来,这哪里是什么远水不解近渴。
北方被抽调而来的将士进了京卫,他们的实力如何,一目了然……随后,整个北方军队的情况也无所遁形。
当时不少人反对后续整顿北方军队的理由之一便是此事太过繁杂,光是要弄清楚北方驻军的实情就能让兵部折腾四五年。
可蒋庆之却借着京卫重建的机会,成功摸清了北方军队的实情。
记得那些被抽调来的将领,不少被打了回去。
就是在那个时候,蒋庆之也摸清了北方军队将领大多不堪用,以及军中任人唯亲的弊端。
上次他来大同,便是带着探究之意吧!
发现黄柏这个将才后,蒋庆之并未出手提拔,而是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