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妈妈看一下,平素府里厨房上的采买的用度与这个可有异?”
白妈妈有些迟疑地接过那单子,粗略地看了一遍,便递还给素颜道:“回大少奶奶,奴婢看了,与平常无多大差异。”
素颜听了便没再说什么,命青竹拿了她的印鉴来,在单子上盖下印章,让她递还给杨忠家的。
杨忠家的接过采买单子,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转过身时,自得的向其他管事娘子扫了一眼,欣欣然,回到自己的位置站着了。
接着便是那柳嫂子,她越众而出,神情恭谨有礼,手里也拿着个单子道:“大少奶奶,奴婢有下情容禀。”
素颜听得微怔,难道第一天上任,便有管事娘子要投诚?她不由细看了那柳嫂子两眼,点了头,示意她往下说。
柳嫂子双手将手里的单子递上,垂了头道:“大少奶奶,奴婢是管着园子里的花草山石的,自去年起,园中的长条石凳和园桌就坏了好几个,奴婢已经上报了好几回了,单子也列了好几个,上头就是无人帮着采买厂料回来,奴婢便无法对其进行修补,眼看着春天就来了,府里头少爷小姐们都喜欢在园子里赏花吟诗什么的,若是……再不修辑,少爷小姐们玩着不爽,又实是有损侯府脸面。”
素颜听得眉头一皱,即是多次便上报了的,难道就一直没有采买回来过?她不禁又看向白妈妈,问道:“园中采买是由谁主管着的?”
白妈妈脸色微变,瞪了那柳嫂子一眼,笑着对素颜道:“这都是由杨大总管统一管着的,实际是二管事叶青手上的事情。”
素颜听了便让人请了那叶青过来,但叶青看过单子以后,很是疑惑,垂了手只道,。这种采买单子根本就没有递到他手上去,他也发现了园中要修辑了,但内院的管事娘子不报,他也不好采买。
素颜听了便看向柳嫂子,那柳嫂子往地上一跪,坚说自己递过两次采买单子了。
一旁杨忠家的脸色就有些发黑,狠狠地瞪着柳嫂子,像是要将她生吞了似的。
素颜听了便让人拿了帐薄来,让紫睛查了一遍,赫然发现,帐上果然就园中石凳石桌修辑一事,拨了两回银子,每次二百两之多,一共四百两,她不由挑了眉,看向白妈妈。
白妈妈却脸色淡静无波,对素颜道:“大少奶奶,当初,园中林石一事是由刘姨娘管着的,老奴也很少过问。”
刘姨娘这才苦笑着走了出来道:“大少奶奶,这是卑妾的疏忽,卑妾没将差事办好,请大少奶奶责罚,这些银子既是没有用到实处,那卑妾自己赔付吧。”
素颜听得诧异,没想到刘姨娘半点也不自辨,便要亲自出这四五百两银子,刘姨娘每月月例四十两,这一赔,便要花掉近一年的月例钱,她初上任第一天,哪里就真能拿姨娘来开第一刀,不由为难的看着刘姨娘,正要说话,那柳嫂子却道:
“大少奶奶,此事怪姨娘不得,姨娘虽是管着园中林石,采买一事却由杨大总管统管着,姨娘也不知情,单子是姨娘让奴婢递的,银子花了,东西却没买来,这钱怎么能由姨娘赔付,奴婢不服。”
素颜听了微眯了眼看着那柳嫂子,这个人,一开始就与众不同,自己上任第一天,就丢出一个重型炸弹出来,炸得自己非管不可,她……分明就是刘姨娘的人……杨得志可是侯爷最得力的,刘姨娘这是想做什么?
这事,自己若装糊涂,敷衍了事,只怕那柳嫂子会闹开了,这满府的有头脸的管事娘子都在,或真不拿这当一回事,只怕会熄了那些想投靠自己人的信心,更会让那些想与我做对的人得意乃至看不起自己,以后,自己想在府里建立威信,那就难了。
可真要拿这当一回事办了,第一个就要与杨得志作对,杨得志可是侯爷身边最得力的,一个不好,便会得罪了他,并连着在侯爷的心里也会给自己减分,刘姨娘,她果然是个宅斗高手,不声不晌的,便将自己推到了风尖子上,让自己为难。
素颜细细思忖了一会子,便和颜悦色地对柳嫂子道:“你倒是个忠心办差的,你且起来,你所禀之事我今儿便着人去办。”
柳嫂子听得微怔,没想到素颜并没有如她料想的要去深究那四百多两银子的去处,而是想轻言揭过此事,不由眼里闪出一丝不屑来,起了身,退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去了。
素颜等她走了,便扬了声道:“白妈妈,请帐房先生来,问下,这笔银子是谁领走了。”
白妈妈听了面无表情的走了,一时帐房人来报说,银子是内院二管事杨忠领走了,素颜便让人去叫那杨忠来,那杨忠家的终于着慌了起来,乞求地看向白妈妈。
白妈妈皱着眉头,瞪了她一眼,沉着脸并没有回应她。
一时那杨忠被带到,问他银子用到何处去了,他却支支唔唔的,半天也没给个准确的话,素颜听得眉头一皱道:
“你若不实话实说,那我只好将你处置了,四百两可不是小数目,你一个内院二管事,却将外院二管事的差事给抢了去,抢便抢了,却是只拿银子不做事,可真是奴大欺主啊,今儿我也不办你,只将你交给杨大管事,看他要如何处置你。”
杨忠先是一副肆无忌惮的样子,如今听说素颜要将他交给杨大管事,不由脸色变了变,却仍是昂着头道:“大少奶奶,您最好还是不要管得太细致的好,这笔银子不是小数目,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私吞了。”
言下之意,他是得了某个府里主子的吩咐才做下的,而那银子,也是有去处的,只是自己无权过问罢了。
素颜听了淡然一笑道:“你的意思,这是府里的主子示意你如此做的?那好,今儿侯爷也没出去,正好还在府里头,我这掌家之事可是侯爷亲口许下的,你这事说来严重,我一个刚进门的新媳妇也不敢乱作主张,一会子我且去请示了侯爷再来定夺吧。”
说着,挥了挥手,便示意那杨忠退下,杨忠一听素颜又改了口,不是将他交给杨得志,而是要交到侯爷手上去,脸色立即大变,冲口便道:“大少奶奶,奴才可是替夫人办事的,奴才所做之事都是得了夫人的示下的,不信,您问白妈妈便知。”
素颜听得大怒,一掌白在桌上,站起身来道:“大胆奴才,敢胡乱攀咬主子,夫人何等英明贤达,怎会做下此等欺上瞒下,贪没公财之事,分明是你仗着与杨大总管有样,大胆妄为,利用差事之便私吞公财,此等背主贪财的小人,再容你做下去,侯府便是有万贯家财,也要被你这硕鼠给挖空去。”
说着,眼神凌厉地扫了一眼下面站着的其他管事娘子,扬了声道:“来人,将此人拖出去,以污蔑攀咬主子之罪打他二十板子,再以贪没公财之罪打三十板子。”
扬忠听了猛地站了起来,狠戾地看着素颜道:“大少奶奶,你……凭什么打我?我可是由侯爷的属下,内院主子无权打我,且我也没有胡乱攀咬,你可以问白妈妈,她知晓实情。”
素颜根本看也不看白妈妈一眼,只是朗声道:“行刑的婆子呢,死了么?”
外头进来两个婆子,一看是要打杨忠,不由怔住,她们是内院行刑的,平素打的都是女人,今儿却要她们去拖一个壮年男人,不由发悚起来,只作个样子上前,伸了手,却不敢去拖那杨忠。
素颜心中也觉得不妥,可是外院行刑之人着实又不归她管辖,除非叶成绍在,不然……自己还真难叫得动外院之人……可是罚令又下了,一时便骑虎难下,怔在了当场,而那杨忠,见行刑婆子果然不敢动他,神情便更加张狂得意起来,扬着下巴轻蔑地看着素颜道:
“大少奶奶,奴才也知道你是第一天主事,府里的规矩您还懂得不多,奴才看在世子爷的份上,不敢怨怪您,可是,这里可不比蓝家小门小户……”
整个回事房里热闹了起来,那杨忠家的也开始呜呜哭了起来,指着柳嫂子就骂,说她心思狠毒,故意要陷害杨忠,而有些人,一边劝,一边议论,场面就有些失控了,白妈妈大声说了几句要安静的话,那些人也只当没听见,
素颜气得脸色铁青,一时又想不到法子来开解……
那杨忠正犹自扳扯,一直静立一旁的青竹突然轻轻飘飘飞了起来,一抬手,一个清脆巴掌便在回事房里响起,紧接着,便是一声杀猪般的嚎叫,那杨忠正单膝跪在地上,手捂着一条腿惨叫连连。
屋里其他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目瞪口呆,齐齐看向那美艳清冷的女子,只见青竹翩然优雅地立在杨忠身边,就像刚才行凶之事根本与她无关一样。
素颜见了心中大定,欣赏地看了青竹一眼,微点了点头,青竹便对呆怔在一旁的行刑婆子道:“还不听大少奶奶的话,将人拖出去,五十板子,若是少了一下,便由你们补齐了。”
那两个婆子听了立即上来拖杨忠,杨忠的一条左腿看来是被青竹给踢断了,痛得大汗淋漓,他独自嘴里大骂,青竹对那两个婆子喝道:“堵住他的嘴。”
很快,便听不到杨忠的嚎叫声了。
杨忠家的吓得面无人色的摊坐在地上,怨恨地看着素颜,素颜也没管她,只让余下的管事娘子一一回事,剩下那些人见连杨忠都被大少奶奶给打了,再也不敢有什么小心思,小心亦亦地回着事,一个时辰过后,素颜便将所有的事情理清了,发了对牌,自己也累得喉干舌燥,扶着紫睛的手,走出回事房。
白妈妈仍是跟在她身后,眼神复杂,几次欲言又止,素颜见了便道:“以前的事情,我不会再追求,以后,却是不能再那样下去了,侯爷既然信了我,将整个侯府交到我手里,我便要担起这番责任来,好生管着才是,管不好,是能力问题,不用心管,却是品性问题了,我可不想辜负了侯爷对我的一番关爱之情。”
说完后,她便带着紫睛和青竹去了帐房,也没再让白妈妈跟着,却是将刘姨娘留下了。
白妈妈也正要向侯夫人去禀报,急匆匆的就走了,素颜正是要她将自己那一番话带给侯夫人,但愿侯夫人能想得明白自己的这一番苦心。
经过这件事,素颜明白,这是刘姨娘在其中掏了鬼。
刘姨娘管着园中花草山石,这原是个很有油水的差事,但侯夫人却是厉达得很,只要她管表面的事情,却不给实权,园子里花草调零,管理不善,便是刘姨娘的责任,而东西采买却又不在刘姨娘手上,刘姨娘捞不到半分油水不说,还要担责任,自然心中是有气的,只是刘姨娘性子深沉,便是不满,也从不在侯夫人面前表露半分,如今却是借着自己的势,将事情抖露出来,一是想让自己明白,侯夫人有多贪,二嘛,便是想通过自己改善她的处境,一个姨娘,虽是有儿子,儿子又是个没出息的,她要想出头,那是难上加难。以刘姨娘那美艳和翩然如仙的才貌,她肯屈居侯夫人之下已是不满,却还要受尽夫人的欺负,她不作些小动作才怪呢。
素颜想到此处,便有些哂然,这深宅大院里的争斗果然比起明枪明刀的战场还要可怕啊。
侯夫人和刘姨娘都想凭借自己来打击对方,自己又怎么能够如她们的愿,给她们当枪使?
打杨忠,只是为了立威,也是给刘姨娘一个恩典,让她知道自己的好,也是给侯夫人一个警示。
不追查过去,便是给侯夫人一相好处,让侯夫人知道,自己只是想管好家,并不想与她为敌,希望她能及早收手才是,不要总想着给自己为难。
刘姨娘静静地跟在素颜身后走着,到了帐房门前时,她终于忍不住说道:“大少奶奶此番可是得罪了夫人了,您……还是不要往帐房里去了吧,夫人身子不好,您这再与她顶下去……”
这话似是有些真诚的劝勉意味,实则听在素颜耳朵里,却有挑拨的意思了,自己可是从来也没说过,这事与夫人有关,只是就事论事的打了杨忠一顿,并去查帐而已,刘姨娘便说什么不要与夫人作对……
素颜不由挑了眉看着刘姨娘道:“母亲可是让姨娘来帮着我的,我年轻,很多事情不懂,便是这帐,也不是看得很明白呢,请姨娘来,自然是想让姨娘教我怎么看帐的。”说着,又俏皮一笑,脸色微红,小声嘟嚷道:
“总不能,连帐也不会看,让那些管事娘子给唬弄去了呀,姨娘,您可不许藏私哦。”
刘姨娘听了半响没回过神来,大少奶奶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素颜在心里冷笑一声:都想利用我呢,哼,一会子要让你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去。
到了帐房里,素颜命人将上一个月的厨房用度帐目给搬了出来,兴致勃勃地打开来,手里拿着一张纸,一支笔,坐在刘姨娘边上,很是虚心地请教着刘姨娘。
她似懂非懂,刘姨娘想敷衍时,她偏又对立时指出错出来,刘姨娘便推说素颜自己是会懂的,偏她又指着一些深难些的帐冒来讨教,刘姨娘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对付她,一上午,两人竟是在帐房里将上月的帐目查了个清清楚楚。
刘姨娘越看帐越心惊,也越想往深里看,素颜正好利用她这种心理,将一大半帐推给了她,发现有不妥的,便让刘姨娘记下来,一上午过后,刘姨娘才赫然发现,侯夫人在厨房用度上,一个月便贪了一万两银子,她惊得目瞪口呆的同时,又恨又气,却忘了,这些帐,都是她自己经手查出来的,每一笔,都是她亲手记下的。
临了时,素颜将刘姨娘记下的帐单数据收进了袖袋里,对刘姨娘福了福道:
“今儿若不是姨娘帮忖教导,素颜可真是两眼一抹黑呢,以前在娘家也管过一些锁事,但帐却从来没碰过,今儿算是大开眼界了,也学了很多东西,多谢姨娘了。”
刘姨娘还沉浸在那些帐目上,一时没回过神来,等素颜走了,她才若有所思,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狠戾来,提了裙,便向自己的院子里走去,今儿晚上,一定要把侯爷请到自己屋里来……
那日,杨忠家虽然杨忠被打了,但对自己的差事却是越发小心了些,采买上头也更是不敢再出错,那日中午的饭菜吃食倒是没出任何问题,素颜见了稍安了些心。
回到屋里,她便让陈妈妈去找杨得志,并让陈妈妈将上午的事情细细与杨得志说了,杨得志很快便进了内院,求见素颜,素颜笑着对他道:“大总管不必心慌,我也知道此事是那杨忠背着你做下的,你可是侯爷身边得力的,要管的事情太多,哪里能分得这么细的心思过来,杨忠的差事我给免了,但府里的庄子不少,你暂时让他到庄子上去过个几月半年的吧,磨磨他的性子也是好的,等有机会,再提了他回来便是。”
杨得志怕的就是素颜要将这事捅到侯爷那里去,那便连着他也少不得要挨好一顿揍,那个侄儿有多张狂他也清楚,没少教训过,只是自己着实太忙,没暇管着他,他便胆子越来越大,竟然连大少奶奶也敢顶撞了,还好,大少奶奶不止是给他留了些颜面,也没将杨忠往死路上逼,他也明白,大少奶奶这次是帮了他的,侯夫人越发的糊涂了,侯爷心里不是不清楚,不然也不会大少奶奶一进门,就撸了夫人的掌家权了。
大少奶奶及时将杨忠揪出来,倒是在帮他,若让杨忠在胡作非为下去,只怕哪一天,侯爷盛怒之下,连着自己也一锅端了去。
想明白这一点,杨得志恭谨地给素颜行了礼,又说了好些个道谢的话,才离开了。
那一日,还算是平安渡过了,第二日一大早,素颜还没来得及去给侯夫人请安,便听紫云人来报,说是宫里太后娘娘召见,要她即刻进宫。
素颜听得唬了一大跳,叶成绍一早就上朝了,自己这会子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好端端的,太后找自己进宫作什么?
一时有些六神无主,紫睛紫绸几个听了也是急,只有青竹仍是一福气得神闲的样子,素颜忍不住就对青竹道:
“一会子你跟我进宫去吧,那地方,我虽去过一次,可是想想还是很碜人呢。”
青竹诧异地看了素颜一眼,没想到素颜会在她面前示弱,她丰润的红唇轻轻一勾,脸上绽出一朵漂亮的笑颜,淡淡地说道:
“奶奶莫怕,便是有那刀山火海,奴婢能将你带出府来。”
素颜听她说得轻描淡写,不由怀疑地苦笑道:“大姐啊,若只是刀山火海也就罢了,那可是太后娘娘呢,她要让我死,我还能说个不字?”
青竹仍是淡淡地看着素颜道:“这个世上,除了爷,青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大少奶奶。”
一时,外面有人在催,素颜无奈地穿上朝服,那二品的诰命还没下来,倒是要进宫面对这个世界里,权力最大的女人,让她心中如何能安定啊。
带着青竹坐上宫里的马车,素颜自来熟的歪在了青竹身上,唉声叹气。
青竹实在忍不住,“大少奶奶,你实在不是个胆小的人啊?眼前事情未明,您怎么就如此担忧?这实在不像您的性子啊?”
素颜听了赖在青竹身上打滚道:“我就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就是个怕死的,平时那样子都是装给别人看的啊,还不行我装累了,在你这里歇歇么?”
青竹听了,不可思议地看着素颜,半晌,脸上突然绽开一个温柔的笑来,眼里柔柔的,竟是有一丝的怜惜,一伸手,揽住素颜道:“那大少奶奶就在奴婢这里,歇歇吧。”
素颜嘻嘻笑着将头埋在了青竹怀里,突然,马车停了下来,青竹掀开帘子去看,不由眉头一皱道:“这不是去宫里的路?这是何处?”
一个温润的声音在马车旁响起,“大妹妹,请下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