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容一时哑然,她真的是小看了这个时代的孩子,他们长在深宫,基因里似乎就带着阴谋诡计的血统,哪怕看着再纯真,她内里的心思,你猜都猜不到。
静容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即将颠覆的三观,之前的那些担忧,现在已经烟消云散,她现在反倒是怕这孩子过于狠辣,闹出什么事端来,你现在光听她说话,就能听出话语间的冷漠和凉薄。
“好孩子,是额娘想岔了,只是有一点你记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杀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做什么事,立身要正,不要因为一些阴私诡谲就脏了自己的手,但是也不要对人太过信任,这世上拼尽一切想着你的,也就只有额娘和你自己。”
宁楚格觉得额娘捏着她的手有些疼,不过这话倒是正理,她点了点头“额娘你放心,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在这种事上犯糊涂。”
静容苦笑,她的确不糊涂,甚至比自己想象的更聪明,怎么自己之前从未注意到呢或许这世上之人都喜欢自欺欺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看到的,而不愿去探究自己不愿意看到的。
之后两晚,宁楚格都在静容屋里度过,静容这几天也再没和她说什么人生经验了,而是又把她当成小孩子一样,母女俩做最后的亲近,和最后的告别,静容也顺势给她教导了一下生理卫生课程。
大婚当日,紫禁城十里红妆。
静容看着宁楚格按品大妆的过来拜别,亲自把宁楚格送上出嫁的轿子。
一开始静容是冷静的,她笑着与她作别,看着她坐在轿子上远走,然后瞬间泪如雨下。
她的心肝肉,她的小宁楚格,从一点点小团子,一点一点养大,如今也终于要离开她了。
静容哭的站不住,富察氏和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两边扶着她。
后来她是被两个儿媳架回去的,她坐在翊坤宫主位上,眼泪依旧止不住,赵嬷嬷红着眼圈劝她,两个儿媳妇也劝她。
可是这样的伤心,旁人如何能体会,静容靠在椅背上,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许久才终于道“好了,我就是一时有些难受,你们都回去吧。”
她看了眼永璂媳妇,她嫁进来也有一年多了,如今还怀了身子,不过月份不大,才两个月,前几日刚诊出来,今天静容原本就不想她出来劳累的,但是她想着到底是丈夫的亲妹妹成婚,到底还是来了。
“尤其是永璂媳妇,刚刚扶着我的时候,可抻着了你脸色不大好,还是回去歇着吧。”
博尔济吉特氏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儿臣没事,皇额娘心理难受,不如儿臣和您说说话。”
静容苦笑着摆摆手“不用了,你们都回去吧。”
富察氏和静容相处的时间久,看出来静容是想一个人待着,也就不再多言了,拉着博尔济吉特氏起身给静容告辞“既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皇额娘了,您也好好休息才是。”
静容点了点头,两人这才告辞离开。
看着人走了,静容回过神,对赵嬷嬷道“找个太医去给永璂媳妇请个脉,她今儿也累着了。”
赵嬷嬷急忙应了,转身下去了。
静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殿中,心中突然觉得有些疲惫,有些寂寞,现在她膝下没有成婚的,就只剩下永璟了,可是永璟如今也有十五岁了,明年选秀,他是必然要选一个福晋出来的,听说人选乾隆都看好了。
等到永璟成了婚,她也就彻底成了空巢老人,之前还没觉得,如今却发现,当空巢老人,真不是那么好受的。
静容又忍不住擦了擦眼泪,想着离开前,宁楚格对她行大礼拜别的模样,她就心中难受,孩子啊,总要离开家的,你再不舍,再难受,时间的轮轴不会停歇。
宁楚格出阁这一晚,乾隆来了静容宫里。
看着静容眼睛肿成那样,乾隆心中也难免有些怜惜,还安慰了静容几句“你也别难过了,宁楚格就嫁在京里,日后见的时间还多着呢。”
静容勉强笑了笑,不想提这事儿,转而说起了别的。
如今,令妃的六公主也有十三四了,成婚的年纪也到了,而且之前静容也答应过令妃,会给她说说好话,因此静容就把话题移到了这个上头。
乾隆对这个女儿没啥印象,不过到底也是自己为数不多长到成年的女儿之一,他倒也有几分怜惜之情。
而静容也就接着这份怜惜之情说话。
“六公主打从生下来就身体弱,后来让太后养了几年这才好了些,但是长大之后,又是三灾八难的,让人看着揪心,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了,只怕令妃那边也着急啊。”
静容暗示了这一句,乾隆果然皱起了眉,许久才道“既身子不好,那就晚些成婚。”
静容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还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只好闭了嘴,转而说起了别的“明年又是选秀年了,皇上对永璟的婚事可有章程”
乾隆说起这个倒是开心多了“朕早就给永璟看好了福晋的人选,这小子爱静不爱动,又是个痴迷书画的,定得给他找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才是,朕觉着领侍卫内大臣努三之女瓜尔佳氏该当良配。”
静容回忆了一下这位努三,御前侍卫出身,如今混到领侍卫内大臣,说明已经是乾隆的心腹了,这样的人物给永璟当岳父,那是绰绰有余。
静容也不敢挑拣,点了点头“皇上选的自然好。”
乾隆哈哈一笑“你也别记着奉承朕,等到选秀当天,你自己看就是了,若是看不上,咱们再选旁的。”
静容不知乾隆这话真假,也就只笑笑不说话,一时间因为宁楚格嫁人的难受倒是消散了许多。
宁楚格出嫁后还没两天,回门都没来得及回门呢,宫外突然传信,和亲王弘昼不行了。
乾隆一听说,就招了御医过去看诊,等御医回来给乾隆回了话,乾隆就决定第二天去看看弘昼。
静容知道这个消息,便明白,弘昼这只怕是真的不行了,皇帝都去看了,行也不行啊
乾隆从弘昼府邸回来之后,情绪很低落。
他们兄弟俩关系算好的,乾隆对这个弟弟也多有优容,当年弟弟没去救他,也只是臭骂一顿罚了些俸禄,就可见乾隆对这个弟弟的态度。
可是如今,弟弟也要没了,这让乾隆对于人的生死无常,又多了几分惧怕。
他比弘昼年纪还大,而且身为皇帝,也比弘昼要累得多,可是弘昼这样一个老纨绔,却要死到他前头。
在这一刻,乾隆对于死这个字,真的是畏惧到了极点。
两日之后,和亲王弘昼薨。
薨了没几天,宁楚格正好九日回门,大好的日子,却只能穿得十分素净。
不过宁楚格却看着不大在意,眉眼间依旧是以前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看她这样,静容倒是松了口气,这也证明这孩子过得很好。
但是静容多少还是问了几句,倒是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宁楚格给问的脸红了,小声道“拉旺多尔济对儿臣很好,额娘您就放心吧。”
看着她羞涩的样子,静容也不好多问,只能笑着点点头“他对你好就行,只是夫妻之间相处,也要有商有量,你虽然是公主,也得把握住这一点。”
宁楚格笑着点点头“这个儿臣自然明白,儿臣嫁给他是想要好好过日子的,又不是为了去他们家当山大王。”
静容被这话给惹笑了,这个时候还能说笑,看起来真的过得很好。
说完这话,又不免说起弘昼的死,宁楚格叹了口气“叔王平日里多么豁达的人,竟这样早早去了,实在可惜,儿臣听说,皇阿玛要让永璧堂兄袭亲王爵位呢,不降等。”
说起这个静容也觉得愁“你皇阿玛和你叔王关系要好,他没了,你皇阿玛这几日都没缓过劲来,也没来后宫,施恩永璧也是正常,只是我听闻,永璧的身体也不怎么好,这次你叔王没了,也不知如何呢。”
宁楚格自然也知道这个,她甚至还知道的更多,叔王没了之后,她也去吊唁过,永璧堂兄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好像只要来一阵风,真个人都能飞起来似得。
只是永璧到底是孝子,宁楚格能劝几句节哀,他作为孝子却也不能真的敢节哀。
没几日,乾隆下旨,和亲王上谥号恭,和亲王长子永璧,袭和硕亲王爵位。
这一切都没有出乎静容的预料,只是觉得,这个七月真是过得刺激,又喜又悲的,让人心情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