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见夏你等着。”她说完就出去了。
见夏瞟了一眼于丝丝的背影,心中有些快意。
李燃说过很多次,见夏有进步。整整两年过去了,她曾是在医务室里懦弱胆怯不敢还嘴的乡下丫头,如今可以把于丝丝说得落荒而逃,简直是质的飞跃。
陈见夏擦g了桌子,轻轻揭起志愿表,晾在了窗台上,起身再次走进了俞丹的办公室,重新拿了一张申请表。
俞丹的心不在焉自打看见陈见夏那一刻就收敛了起来。她挑挑眉,扶着腰站起来去开铁柜子拿表格,动作艰难得有些过于夸张,好像陈见夏劳动她做了什么特别麻烦的事情似的。
见夏沉默以对。她刚对着于丝丝放出豪言,也算是给自己壮了胆。
可是,你到底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我呢?陈见夏打算等到毕业那天,一定会亲口问问俞丹。s1;
俞丹递出表格,陈见夏伸手去接,没想到她提前松了手,表格飘飘忽忽落地,飞到了陈见夏背后。
陈见夏弯腰去捡,忽然很想笑。
故意的吗?这么大年纪的nv人y稚起来,也和18岁的于丝丝毫无分别。
她捡起表格,转过身直视着俞丹的眼睛。
“谢谢老师。”
还有半年多就自由了。她默默告诉自己。
晚自习结束时,楚天阔将志愿表一一收了上去。拿到见夏和于丝丝的两张,他难得有些惊讶地看了见夏一眼。
陈见夏笑着朝他眨眨眼。
自此再也没什么好疑h,未来就是这样的,一口气跑过去吧。
只是她前j步跑得有点太用力了。
高三第三次月考前,见夏每天都温书到半夜两点多,精力不济导致答题卡涂串了一行,白白丢掉了三十j分,成绩跌到了全班二十j名。虽然考得不太好,但如果把涂错卡的分数加回来,她仍然能排在全班十三名,还是很稳定的。
于丝丝这j天倒是欢快得不行,晚自习时候卷子翻得哗啦啦响,美滋滋地斜眼瞟她。见夏不觉失笑——校推的总成绩统计工作在这次考试前就完成了,没有影响大局,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
不过周六的下午,她坐在必胜客的沙发座上咬吸管,想到成绩单,还是郁闷地直磨牙。
“老话常说,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话糙理不糙,你悠着点。”
李燃果然狗嘴吐不出象牙。见夏白他一眼,笑了。
“你完全不复习吗?考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吗?”
“南京只要有花钱就能上的大学,我就无所谓啊。”
“好吧……顺利的话,下个月月初我就要参加自主招生选拔考试了,希望题不要太难。”她趴在桌上,脸颊贴着凉凉的桌面。
“坚持一下,马上就要自由了。”李燃也趴低了身子,下巴抵在桌面上。
见夏垂下眼:“我一直想离开家。现在离开的想法更强烈了。我一定要好好考,我们去南京。”
我们。
李燃努了努下巴,更靠近她,用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像两只相约结伴去奔跑的狗。
星期一的早晨,天y沉沉的。陈见夏站在升旗广场上打哈欠,抬头看到国旗在无风的高空里,背靠一p压抑的铅灰se天幕,低垂着。
第一节课上课铃打响,于丝丝忽然转过头看着陈见夏,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见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俞丹扶着腰出现在前门,朝讲台上的物理老师点点头,然后转向自己。
“陈见夏,来我办公室。”
见夏懵懵然起身,走了j步,不知为什么,又折返回来,从椅背上抓起了羽绒f。
t内残存的动物直觉,让她觉得自己会需要这件衣f。
俞丹没有等她。教室门在背后关上,空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陈见夏一个人,尽头的窗子透出浅灰se的微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见夏慢慢地走,忽然给李燃打了一个电话。
李燃没有接。
她揣起手机,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前走。
办公室里坐着四个人。俞丹和一个看上去有点眼熟的nv老师坐在一边,办公桌对面则是两个家长。
见夏愣在门口。
“妈?”
妈妈转过头瞥了陈见夏一眼。
那是很复杂的眼神。妈妈的脸颊青筋抖动,好像用尽全身力气才压制住了怒火,让她可以勉强维持仪态,没有像抓小三那时候一样当众撒泼;这一眼瞟得很快,像一条蛇爬过脚背,倏忽不见,浓浓的嫌弃却仿若粘y般沾在身上,留下耻辱的痕迹。
直到很多年后见夏仍然记得这一瞬间的眼神,像一遍遍重放的近景慢镜头,一帧一帧,避无可避,清晰到绝望。
陈见夏只听到心跳的声音,是噪声中的擂鼓,敲得她j乎站不住。
为什么是现在呢?明明只要再坚持一下,他们就能赢了。
为什么是现在。
俞丹从办公桌前缓缓抬起眼,朝陈见夏温和地笑了笑:“哦,见夏,你过来。”
桌上放着j张照p和两张成绩单。照p是隔着窗子拍的,画面上是一个星期前在必胜客陈见夏和李燃头碰头亲昵的瞬间,拍照的人生怕抓不到,连拍了好多张,每张之间j乎没什么区别。成绩单自不必说,那是陈见夏因为早恋而在短短一个月间从全班第12名迅速跌到25名的证据。
坐在俞丹旁边nv老师一直半眯着眼睛,努力想看清陈见夏的长相。见夏蓦然想起,李燃的这位班主任很不喜欢戴近视镜,连许会混进他们班大合唱的队伍她都分辨不出来。
“我们班李燃又逃课了,我也找不到他。这个李燃妈妈知道的,我作为老师也很上心,从不瞒着你们家长……”
见夏妈妈身边的贵f看上去好像只有三十岁出头,保养得格外年轻。听出班主任的窘迫,她优雅地笑了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只知道他逃课,没想到现在……回去让他爸教训他,老师您费心了。我们做家长的心里有数,怎么会怪您。”
说到这里,李燃妈妈朝见夏妈妈点头表示歉意:“这小子一直混,我家里条件不错,从来不委屈他,一直都有小姑娘往他身上扑,都是当父母的,我也不好多指责那些nv孩子。但你家孩子一看就是学习好的,肯定是被他带坏了。这种事……到底还是nv孩吃亏。”
见夏妈妈的脸腾地一下变se了。
俞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闲适地喝了一口,这才和颜悦se地对陈见夏说:“今天叫你过来,想必你也知道是为什么了。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有点额外的心思也不奇怪,尤其你一个nv生孤身在省城……”s1;
见夏妈妈忽然站起来,差点把桌子撞翻,俞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为人师表的温柔面p终于破裂,控制不住地用厌恶的眼神瞪着见夏妈妈。
“俞老师你不用说了,反正最后一年,书也不用在这儿读了,我现在就把她带回去好好教育,”见夏妈妈捏着那张亲吻的照p,脸涨得通红,声音都在抖,“您别说了,我现在就带她走!给脸不要脸,不自ai,我都替她臊得慌……”
“其实,”李燃妈妈cha话进来,语气中那种不紧不慢的从容和见夏妈妈形成了鲜明对比,“您别着急,别因为这点事就耽误nv儿的前途,高三多重要啊,怎么说走就走。让两个孩子断联系也容易,我家早就准备好让他去英国读预科了,反正也考不上大学,g脆早点送出国,提前走就是了。这孩子也是知道我们给他铺好了路,所以就有恃无恐了,净胡闹。我给您赔不是了。还是那句话,这种事到底是nv生吃亏,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陈见夏忽然笑了。
早恋是罪恶的。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被抓包时的情景,恐惧也曾入梦,课间c时当着全校同学被拎上升旗台示众、光着身子在大街上奔跑……每每从晨光中惊醒,总能摸到后背密密的冷汗。
前一秒,她还在颤抖,大脑缺氧,视野中满是噪点,耳朵里只能听到汨汨血流声。然而就在此时,李燃妈妈的话像一把利剑,陈见夏心中那只懦弱惊慌的小白兔,被一剑封喉。
陈见夏从没想过,这只胆怯的小白兔,会死得这么快。一种可怕的冷静席卷了她,明明自己是砧板上的r,心中却充溢着刽子手的疯狂。
她竟然笑了。
“你还有脸笑?我他妈白养你这么大,你就是出来给我丢脸的是不是?你g的这都是什么事,你自己看看,自己看看……”陈见夏的妈妈把照p丢到她脸上,犯癔病似的,食指不断地戳着她的太yx,一下又一下,“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看看……”
见夏在摇晃的视野中,看到李燃的班主任惊惶地冲过来阻止;看到俞丹护着还没隆起的肚子站到一边,面无表情;看到说“这种事nv生吃亏”李燃的妈妈皱着眉,厌恶地看着她们母nv,急急地后退到暖气旁边。
“你够了。”
见夏一把推开她妈妈,将她妈妈推了个趔趄,身子一歪pg着地。
郑玉清仰头看着一脸冰霜的nv儿,愣住了,两秒钟后,尖利的哭嚎声响彻办公室。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推开了。
见夏回过头。
出现在门口的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
“老师,我们想来问道题……不方便就一会儿再……”于丝丝似笑非笑,背后站着一脸好奇的陆琳琳和李真萍。
每个人一生都有最糟糕的瞬间。陈见夏不需要活到八十岁,就可以笃定地把这一票投给这一秒。
她又一次笑了,本来是想哭的。
第一堂课刚开始,你来问什么题?
陈见夏就这样笑着走上前,扬手扇了于丝丝一个响亮的巴掌。
于丝丝被打懵了。
这一巴掌终结了见夏妈妈的尖叫,办公室一p寂静,连一向为这种场面而兴奋的陆琳琳,也没想到剧情进展得如此迅猛,整个人都呆在了角落里。而俞丹则捂着肚子躲得特别远,恨不得穿墙而过逃去隔壁房间。
寂静中,陈见夏大步离开,走着走着听见背后办公室里的吵嚷,听见追随而来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开始跑。
她跑出大厅,跑出教学楼,跑出校门,一头冲进广袤的深灰se天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