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在江南普遍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天气渐渐回暖的日子里,中原地区依旧是一片寒冷料峭。越往北,北风越大,越是严寒。
赵长夏跟曲清江有“冬暖夏凉小背心”,因此没有南方人初到北方,被冷得受不了的情况。只是她们一路过来,也看到过生生冻死后,被用草席一卷给扔在路旁的死人。
每每看到这些,曲清江那颗因接近京城而期待和兴奋的心也随之冷却。
虽然知道是杯水车薪,不过曲清江还是决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们原本带了两大麻袋的精米,路上用一袋精米换了两袋糙米,然后再将这两袋糙米救济一些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
赵长夏嘴上不说,实际上也渐渐地意识到高产的粮食作物大范围推广的重要性与紧迫感。除了赶车和睡觉,其余时间里,她几乎都分出了一些心神在实验田里学习如何栽种五谷。
五谷其实不仅仅指五种粮食作物,也是五类粮食作物的简称,所以她只需在这五类粮食作物中,各挑一种在实验田种植,并掌握其栽培方式,那么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她选的是北方最常见的粮食作物:小麦、粟和黍,分别在三块实验田里尝试种植。
实验田作物生长时间与现实作物的生长时间是10:1,这些作物生长周期最长的莫过于小麦,栽培一轮就要二十二天左右。
所幸赵长夏是在接到任务之后就已经开始尝试学习种植这些作物了,如今已经是第四轮,等她们到汴京的时候,第四轮的试种结果估计也就出来了。
前三轮的实验田试种结果都不太理想,不是未能预测各种天灾,就是在虫害、作物疾病方面栽了跟头。
这一次她算是总结了前三次的经验教训,也意识到南北方的环境、土壤、水源等方面的差异,从而及时做出调整,至今都没遇到什么大问题。
赵长夏与曲清江又不紧不慢地走了几天,百姓穷苦困顿的情况越来越少见,官道上的行人与车辆也渐渐变多,她们便知道汴京快到了。
——
“曲娘子、赵郎君!”
新宋门外,郑阳正一脸激动地朝曲清江、赵长夏奔来。
赵长夏从马车上下来,又扶曲清江下来后,才打量了他一眼,微笑道:“半年不见,你模样大变。”
郑阳摸了摸自己身上干净的衣服,露出了腼腆的笑容:“这都是司农寺发的,在那些地方当差,穿的不能太寒碜了。”
他当初被带来这儿,既没有被授官,但也没安排他当胥吏,所以他在司农寺的身份不尴不尬的。但他是供奉官带来的,供奉官又得了赵长夏的好处,自然不会对他不管不问,所以在征询了他的意见之后,让他先到司农寺领个吏职,等赵长夏上任了,或许可以调他到她的手底下干活。
“路途遥远,你们累了吧,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我按你们的嘱托,给你们找的房子并不远,就在这附近……”
郑阳没敢在内城找房,因为内城的房价高得离谱,非达官显贵租不起。别说内城了,就连外城的房价也不便宜,朝廷的公租房,一间房的日租平均在一百五左右,一个月下来就是四千五百钱左右。
赵长夏当初嘱托他帮忙找房时,要求是有独立的院子的那种房子。他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执着于独立的院子,但他还是找到了,只是租金并不便宜,两间屋子加一个院子,一共是一万钱。
赵长夏:“……”
算是理解为啥她的工资那么高了,不高,在汴京生活不下去啊!
她们一边走,郑阳一边给她们说汴京的一些生活习俗:“……你们今日来得正巧,二月十二是花朝节呢!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那内城的大相国寺有‘万姓交易’,卖什么的都有,可热闹了……”
曲清江听得认真,道:“原来京城的花朝节这么早,我们那儿的花朝节可是在二月十五的呢!”
赵长夏道:“十里不同俗,何况我们那儿跟东京差了两千里。”
曲清江感慨:“我们都走了两千里了!”
郑阳偷偷地看了她们一眼,十分羡慕曲清江能随赵长夏来这儿,他也想念自己的妻女。只是他的家底不如曲家丰厚,以他的工钱,压根就没法在这儿租房子住,他只能住在司农寺的西舍里,而西舍里都是跟他一样当胥吏的人,家里的女眷压根就没法住进来。
从新宋门进来后,途径不少闻名天下的寺观,然后又拐进了一条人稍少的巷子里,郑阳找的公租房便到了。
这一带都是这种带院子的公租房,而能租住这样的房子的一般都是跟曲家一样略有家底的。三教九流的人少,这儿的治安便相对好一些。
不过赵长夏进门后,依旧会将屋内外检查一遍,确保没什么隐患。
郑阳帮她们将马车上的东西卸下来,等他卸完,才发现她们带了很多东西,除了衣物饰品、口粮、茶酒之外,还有曲清江刺绣的用具,令他无语的是,赵长夏的鸡毛掸子跟镰刀都带了过来……
郑阳咋舌:“这马能拉这么多东西的吗?”
赵长夏心道,寻常的马当然不行,可她这车是“超级板车”,具备省力减震、承载能力大等优点,还能减少轮轴转动阻力,原本要两匹马才能有的效率,一匹马便足以。
也正是托了这“超级板车”的福,她跟曲清江这一路来,不必遭受骨头被颠散架的罪。
“这是郑嫂托我们带给你的。”曲清江将一个竹篓交给了他,里面有郑嫂给他缝制的衣物、鞋子,还有一些钱和书信。
郑阳精神一震,赶紧让曲清江帮忙念一下书信,以解相思之愁。
等赵长夏与曲清江收拾好家里,彻底安定下来后,她们便计划去跟洛春鸠与曲清江的舅舅岳炎方打个招呼。
二人所在的文绣院属少府监,而少府监位于皇城的东南方,离太常寺倒是不远。不过岳炎方有妻儿在这儿,所以他并不住文绣院。洛春鸠等三百多个皇绣绣娘则是住在文绣院里,每个月有两三天时间可以回家探亲。
曲清江想好了:“我们还是先去见舅舅吧!”
她是知道舅家的地址的,就在外城的东北区域矾楼附近,她们这边过去只需穿过两条街、五六条巷子。
赵长夏没什么意见,备了一坛酒、两斤茶,挑了个天气好的日子就跟曲清江登门了。
因不是休沐日,岳炎方并不在家,不过他的妻子林氏与两个儿媳在家。
林氏见到曲清江,一眼便确认她就是岳炎方的外甥女、岳氏机杼的亲女儿:“乐姐儿跟你娘长得可真像!”
曲清江微微一笑。她爹这边的人说她长得像她爹,她娘这边的人说她长得像她娘,所以这种话,她听听就好了,没往心里去。
林氏还颇为怀念地道:“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想当初,我跟你舅舅抱你的时候,你才这么小……”
曲清江道:“难怪我觉得舅母这么亲近,想必是小时候这一抱,就抱出感情来了。”
林氏愣住了,旋即乐不可支:“你这嘴巴是真的甜!”
曲清江微笑着给她介绍赵长夏:“舅母,这是我的夫婿赵长夏,您喊她六月就成。”
林氏早就注意到赵长夏了,——“他”的眉目虽然锐利英气,但是棱角并不分明,一脸女相,很难不惹人注目,——不过她在京中多年,为人处世的道理还是学了不少的,因而一直都不曾向她投去什么异样的目光。
“这就是外甥女婿啊?真是年少有为!”林氏丝毫不提赵长夏是曲家的赘婿的事。
她也知道赵长夏当了籍田令,这个官职和她丈夫一样,都属于监当官,而且都是正九品,她若是依然将对方当成一个小小的赘婿,那必然会得罪人。她没必要为了这面子去给自家丈夫树敌。
赵长夏在外人面前,又恢复了她言简意赅的一面:“谢谢舅母夸奖!”
林氏没有过多地把话题放到赵长夏身上,而是问起了曲清江一些生活上的小事:“你们在哪儿落脚?若是没找到地方住,便先来舅母这儿住……”
曲清江都耐心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