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缺少的东西,不遇到或许也就没有得到的欲望,可他遇到了,他想占-有,甚至想要加倍的索-取。
沈明懿的生日是在冬天。
正月十六。
江鹊回老家过的年,正月十五才回来,第二天开学,所以那天江鹊从春新镇回来,跟他说了一声就去学校了。
再过半年,江鹊就要高考了。
沈明懿跟一群狐朋狗友在外面吃饭,几个人喝多了酒,凑活着非要让他说个生日愿望。
沈明懿也被灌了点酒,脑子被酒精泡的昏昏涨涨。
他今年有愿望了。
“明懿哥,你许个愿。”
“对,明懿哥,你许个愿!”
几个人闹哄哄的起哄。
然后有人手忙脚乱地点了生日蜡烛,凑到他跟前让他吹。
火光跳跃,沈明懿的视线恍惚了一下,忽然想到了江鹊的脸,要是她知道今天是他生日,得是什么表情。
眼神惊讶地看着他,说一句,沈明懿,生日快乐。
又会不会给他准备个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沈明懿什么都不缺,但好像她送什么都好,送个铅笔他都高兴。
沈明懿看着跳动的蜡烛,兀自没来由地笑了。
“明懿哥,许愿啊!快点!”
“蜡烛都快烧没了!”
“许你妈,滚。”
沈明懿笑着推开他们,动作有点粗鲁地把蜡烛拔出来摁进烟灰缸里。
酒局结束后几个人又要去唱歌,沈明懿没跟着去。
宋泽贤看他喝了酒,想把他送回去。
沈明懿拒绝,让他们谁都别管。
他沿着马路走,路上空荡荡,昨天才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路上的花灯都没拆,有几个街角还有人点了小蜡烛灯。
淮川是个南方城市,冬天又潮又冷。
江鹊说什么,说春新镇的冬天会下雪。
沈明懿还没看过雪。
他有点冷,只传了一个黑色的外套和长裤,瘦削的身影凌厉而落拓,有潮湿的风吹着,他戴上外套的帽子,里面只是一件薄薄的毛衣,脖颈的线条流畅。
沈明懿走到了淮川中学,正是晚自习,教学楼亮着灯。
他知道江鹊今年在读高三,高三应该在楼上,沈明懿也不知道哪一栋楼才是江鹊上课的楼。
他站在铁栅栏外,铁栅栏里面是灯光明亮的教学楼,窗户开了点缝透气,里面的学生都在认认真真写作业,很是安静。
偶尔有车呼啸而过,剩下的也只是静谧。
沈明懿双手插兜站在外面看,酒精的后劲上来,他的视线有些漂浮。
看着窗户里面的学生,忽然也是想到了江鹊。
他还没见过她上课的样子,那么想要考大学,肯定也很用功。
他见过她在操场上背单词的样子,半长的头发束成马尾,侧脸干干净净,睫毛垂着,她看人的时候总是不自信,眼神藏着害怕和怯懦。
江鹊安安静静。
可他也喜欢江鹊——在一个安静的、她绝不会知道的地方,无言又浓烈地喜欢着她。
十八岁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他在吹蜡烛的时候就想到了。
是江鹊。
学校外面有个奶茶店,外面立着一个牌子,上面贴着字。
说:寄给十年后的自己。
沈明懿鬼使神差拉开门进去,拿了个纸和信封,“怎么个意思?”
“就是……就是写下您现在想说的话,我们会在十年后给您送过去。”
店员是个小姑娘,看到他的时候有点怕,他身上有点淡淡的酒味和烟味,但又生的很好看,可也叫人发自心底的恐惧。
“行。”
沈明懿拿了支笔,随意拖了把椅子坐下。
他都多久没写过字了。
真的很久很久了。
沈明懿握着一支圆珠笔,对着空白的纸发了半天呆。
有些喜欢像沉默的打字机,满怀着浓烈的情绪,却只敢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
店里没有人,店员站在柜台里面偷偷看他,最后拿了个拍立得,悄悄拍了一张照片。
沈明懿没上过多少学,也不太会写什么煽情东西。
几行字,他写了四十分钟。
最后塞进信封,拿着到柜台。
小姑娘小心地递给他一张照片,“那个……这个,我们可以贴在店里墙上吗?”
沈明懿眸子一眯,伸手把照片抢过来。
他弯唇笑了,然后一同塞进了信封里。
“留你妈啊,老子是让所有人看的么?”
他大概心情不错,骂了几句,语调却也上扬。
但那个店员被吓得不行,赶紧闭嘴,然后小声提醒他,“您还没填地址。”
“没地址,我写手机号行吗?”
“……行,那到时候联系您。”
“嗯。”
沈明懿弯腰,认认真真写了个手机号。
然后拿着信封,恐吓似的说,“十年后你要是不给我送,你们店都完了。”
“一定的……”
小姑娘颤颤巍巍接过来。
江鹊在下午四点多接到了一通陌生的电话,说有东西要她签收。
江鹊当时愣了一下,自己最近没怎么网购——
她才刚回来上班不久,准确来说,是刚刚过完年,江一一和沈七七才三岁,起初是有阿姨看着,沈清徽可不许这种事情交给外人,于是那阵子沈清徽一直在家里办公。
江鹊回想了一下自己什么都没买,难倒是沈清徽买的?
“您地址在哪啊?”
“在远洋国际这里,我大概四点多忙完下班,这个时间可以吗?”
江鹊夹着电话,也是因为孩子的原因,路威特许她忙完就可以下班。
“行,那我等会给您送过去吧。”
江鹊应了一声,挂了电话,手机又震动起来,是微信。
沈清徽给她分享过来一段视频,江一一和沈七七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三岁的小孩子真的很可爱,沈七七半长的头发扎了两个马尾,肯定是沈清徽给她扎的,小姑娘现在特别喜欢毛茸茸的小发饰,头上别了四个毛绒绒的蝴蝶结。
江一一被沈七七追着跑。
沈清徽就坐在院子里,在玻璃圆桌上支着电脑看,偷了点闲,给她路过来一个视频。
江鹊看着看着就笑了,给他发消息说别诱惑我早翘班。
沈清徽发了个哭哭的表情包,说,沈太太还能早翘班,我一天了什么都没做。
江鹊回:啧啧啧,带娃好辛苦哦!
沈清徽让她先忙,忙完带着七七和一一来接她。
江鹊回了个表情包,看着桌上堆着的配音剧本,也觉得连工作都挺叫人心情愉悦。
下午三点半的时候江鹊就差不多忙完了,那个快递也是这会送来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那是一个白色的信封,上面没写地址。
“是江小姐吧?”
“是我。”江鹊疑惑,还是接了过来,“这是什么?你是哪位?”
“哦……以前我在淮川中学门口开过一家奶茶店,当时有个寄给十年后的自己活动。”
“……好,谢谢你。”
江鹊不记得自己参加过,她接了过来,那女人还有事,送了就走了。
翻看信封,外面干干净净的,只写了她的名字,还有她的手机号——这么多年,她都没换过手机号。
办公室里大家都在忙活着,江鹊已经打完卡了,她坐在办公室一角等着沈清徽来接她,就在这拆开了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后面好像还夹着一张照片。
字体板正,一笔一划写的。
没有人会喜欢怪物,怪物也不会轻易喜欢人。
下面用黑色的圆珠笔画了一个小怪兽,怪兽的心口写着两个字,用爱心圈了起来。
——江鹊。
江鹊的手颤了颤,拿出那张照片,那是一张偷拍。
少年穿着黑色的连帽衫,侧脸的轮廓线条落拓流畅,他微微弓着身子,握着笔写东西,那应该是个冬天,镜头里窗外的行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
他的鼻梁高挺,鼻尖有点发红,裸露的脖颈修长。
不知道想了什么,唇角还带着一点笑。
江鹊盯着这张照片,已经觉得这张面孔有些陌生了。
她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
乍一看到沈明懿的脸,江鹊的想到了很多很多不好的回忆。
想到自己被他欺辱,被他嘲笑,被他打压。
原本,江鹊对他也有那么一些感激,感激他把她从那个家里带出来,可总不知道怎么惹到了他——
那年,江鹊的成绩考不到淮川大学,她也不想留在淮川,她想去的地方都在北方。
沈明懿冷漠的把她赶回去,赶回到江家,紧接着江志杰又被那群人逼债,江志杰和江振达把她带去沈明懿那,逼着她让她给沈明懿认错。
可江鹊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她拒绝道歉。
江振达为了让她道歉,当着外人的面骂她,打她。
沈明懿无动于衷。
那天同样是个雨夜,江鹊被关在家门外,沈明懿就坐在车里看着。
曾经的那点感激,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江鹊不能猜测他是否是故意的,高考的前一天,家里被逼债的人逼上门,陈盼质问她是不是想逼死他们才好?
也是这天晚上,沈明懿松了口,说只要把江鹊送来,他同意再缓缓日子。江鹊不是没想报警,只是去了之后又被陈盼扯着回来,跟警-察赔笑说自己女儿不懂事在瞎说。
然后也是那天,江鹊对他只剩下了恐惧。
江志杰痛苦地惨叫,桌上有血。
沈明懿坐在沙发上问她,还走吗?
尘封的回忆被打开,江鹊已经没了当初的那些痛苦和恐慌了。
沈明懿那是爱吗?
江鹊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过。
至少在那年出事的冬天前,她从来都不觉得沈明懿那样变-态的控制和占有-欲叫爱。
回想起沈明懿,江志杰,江振达和陈盼,她能够想到的,只有那一段黑暗的、被眼泪和恐惧浸泡的十八岁。
她的自尊、她的希望和梦想都在那一年被折断了翅膀。
江鹊的眼眶无端有些发酸——是因为想到,要是没有在二十岁的那年遇到沈清徽,她又会过怎样的人生?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江鹊眨了眨眼,把眼泪逼回去。
“下班了吗大公主?”
沈清徽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还盈着一点笑意。
“下班了,我马上。”
江鹊怕被他察觉到异常,抬手擦了擦眼睛。
“好,等你。”
沈清徽听出了她声音里的一点微小的颤抖,但并没有多问她,想着再有几分钟,就能见到她了。
他的沈太太,心思有点敏感。
前几天晚上还会为了一场电影哭上一会。
沈清徽也从不会说些什么,回回都哄着她说,哭吧哭吧没事,小朋友哭哭怎么了。
江鹊就要反驳他,说自己都二十八岁了。
沈清徽笑着抱着她说,不是我的小朋友么,再不行,大朋友。
估计天天给那些言情广播剧配音配的又哭了。
沈清徽笑了笑,回头看了看沈七七和江一一,两个小朋友乖乖地坐在后座的宝宝椅上,咬着手指,天真无邪地看着车窗外面。
副驾驶上,放着一束白色的玫瑰花。
江鹊吸了口气,走到了碎纸机边,把信和照片塞回信封里,然后插进了碎纸机里。
“鹊鹊,你家沈先生是不是来了啊?”胡小可过来倒咖啡,一脸羡慕地问。
“是的,我也要下班啦。”
“真好!回家注意安全啊,明天见!”
“好,明天见!”
江鹊笑着回。
碎纸机“滴”了一声,开始工作。
那张纸,那张照片,都被切割成了碎片,落进了下面的碎纸筐。
江鹊打卡下班,从办公楼里出来,就看到了沈清徽倚靠在车外等她。
后面的车窗半落着,江一一和沈七七乖乖巧巧地坐在那,看到她的时候,脸上漾起笑容,伸着小手,口齿不清地喊妈妈。
沈清徽也抬眼看向她,眼底满是笑意。
江鹊看到了副驾上的玫瑰花,结果还没拉开车门,沈清徽把她揽进了怀里。
“怎么了?”江鹊问他。
“没怎么,感觉你不开心,”沈清徽揽着她,笑着说,“我先抱一下好了。”
“哪儿有……”
“结婚八年,你看我一眼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有点委屈怎么了,这不是有我在你身边么,”沈清徽问她,“又看了什么虐恋情深的小说?”
“没有,哪个男主角都不如你。”江鹊没打算提那些,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
一点淡淡的桃子味,是她的洗发水味道,还有一点淡淡的檀木味,很让人心安。
“我的沈先生最好了。”
沈清徽笑着捏了她腰一下,然后揽着她腰肢,趁着她抬头看的时候,吻了她的唇。
他说,“我也爱你。”
江鹊抬头看着他,他的轮廓仍然好看,被岁月沉淀后的温柔与深邃,可他一点都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只是线条更加坚实与沉稳。
江鹊常常非要也给他敷个面膜说抗衰老,还认认真真看了几天,结果是真的发现——一点用都没有,他本来出门,也总会被人认成三十岁。
“看什么?”
“你真好看。”
下午四点多的日光仍然温暖,初春,天气凉快,沈清徽也只穿了休闲衬衫与休闲长裤。
他眼角下的一点点泪痣,温柔到心里去。
“我也真的好爱你。”
江鹊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她穿了一条白色的休闲九分裤配运动鞋,上半身薄毛衣与薄风衣,头发扎起来,小脸尖润。
“是吗,今晚不行。”沈清徽也学着她的样子,弯腰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你怎么这么不正经!”
江鹊掐了他一下,翻白眼钻进车里,嗅了嗅玫瑰花,回头看着两个小朋友,“我们回家啦。”
“妈妈、妈妈!”沈七七张着小手,大眼睛弯弯,“想你啦!”
“一一也想你!”
江鹊弯唇笑了,“妈妈也想你们。”
“没人想我?”
沈清徽拉开车门进来,总觉得江鹊也像个大朋友。
“我想啊。”江鹊抱着花,趁他不注意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认认真真说,“特别特别想,想的我今天都没心思上班了。”
沈清徽笑着看她,帮她系好安全带。
江鹊偏头看着他。
阳光很好。
沈清徽也看到她,然后对她笑。
有些破碎掉的东西,都被他以温柔一片片拼凑,伤痕总归会留下痕迹,可他也这样温和地告诉过她,没关系,你是独一无二的江鹊,永远值得被爱——后来,变成了永远被他偏爱。
那些伤痛,曾日夜折磨她,让她被困在一个个潮湿寒冷的冬天。
可春天总会来到,花依然会开放。
她也遇到了她的春天。
喜鹊活在春天里,只有在他身边,才有永远的春天。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作话:
有几件事嗷嗷嗷!
1、《春日喜鹊》大概率是会出实体的,现在有编辑在谈了,具体的可以关注下我的微博@孟五月月月,一旦有确切的消息我会在微博及时通知。
2、下一本开专栏里的《匿名情书》,大概十月中会开,记得预收呀!是【青梅竹马+双向暗恋】,甜!!别忘记关注我的微博,开了第一时间通知~~~
3、方便的话大家也可以点一下【收藏作者】哟!!么么。方便的话记得再点一下完结评分【五星】哟!!
4、感谢喜欢这个故事的宝贝们,你们一路的支持真的让我很感动!!!比心心!!!我们下本见呀~~
5、“有些喜欢像沉默的打字机,满怀着浓烈的情绪,却只敢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
原句是:有些爱像沉默的打字机,满怀热烈情绪,却只敢写下开篇的致你。出自王赫野的《致你》
6、“没有人会喜欢怪物,怪物也不会轻易喜欢人。”这一句出自网络,作者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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