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鹊在医院里多住了一段时间,也有那么一阵子沈清徽电话多了一些。
他从来都不会避着她,江鹊听了一会,是沈清徽找了几个合适的月嫂,毕竟是初为父母,难免有很多东西不懂,沈清徽以前对很多事情都挑剔的很,也就独独是遇见江鹊后才终于好了些。
然而这种事情上,那挑剔劲又上来了。
起初江鹊还不知道是找月嫂的事,只是沈清徽回回把餐食端上来,都要问她味道怎么样,也是这会才知道——是沈清徽让月嫂试菜的。
江鹊看他挑来挑去,也不免震撼,江鹊对吃的其实没什么要求,总觉得沈清徽太顾着她了。
起初江鹊也没想着找月嫂,但是转念一想,两个孩子确实有些吃力,于是找沈清徽要了简历看了看。
江鹊也是挺震惊,现在的高端月嫂简直全能,会做各式各样的菜品,还会两到三门语言,要耐心,什么什么几级证书,江鹊看的头晕眼花。
最后只选了一个照片上看起来和蔼的阿姨,说是有十几年的月嫂经验。
月嫂可以住家,但江鹊也觉得需要跟孩子培养感情,也不能将照顾孩子的事情都交给月嫂,思来想去,跟沈清徽商量着只要短期月嫂先试试看,毕竟二人居住惯了,多一个外人,也不知能不能适应。
沈清徽同意下来,月嫂的事情也就这样决定了。
在住院的时候餐食本来也有专门搭配,味道寡淡,有句话怎么说,有了第一次就有无数次。
偷吃过一回关东煮,江鹊就惦记上了。
护士晚上九点多查房,让她早点睡。
江鹊面上应着,护士一走,她拍拍沈清徽的手,低声紧张地说,“快去快回,能不能再买一盒果汁?”
像怕沈清徽拒绝似的,江鹊双手合十,眼神可怜巴巴。
沈清徽面上说不行,回来的时候,还是给她带了一瓶苹果汁。
当时查房的护士长挺严格,沈清徽回来的时候,正巧听见护士长义正严辞地批评一个孕妇,说她刚生产完怎么就管不住嘴非要吃烧烤?
沈清徽面上淡然路过。
护士长又严肃地说,“看看人家,也没给太太买那些垃圾食品,不是不让吃,是过几天再吃……”
江鹊特紧张,有种上学时偷偷趁早读时补作业的刺激。
沈清徽把关东煮递给她,一串龙虾丸,一只蟹籽包,一块脆脆的萝卜,还有一瓶苹果汁。
江鹊发出了满足的喟叹,但也不忘了夸他,“我老公对我真好啊!”
沈清徽就笑着点她额头一下,“以后只许一周吃一次,先把身体养好。”
“知道啦!”
江鹊从病床上翻身下来去洗漱。
出来的时候,看到沈清徽抱着沈佳期轻声哄,哄完一个,又去看江时暮。
房间的窗帘没拉,那一张桌子上放满了花瓶,各色的玫瑰花开得艳丽,江鹊忽然无端地想早点回家,去看看那些龙沙宝石。
再后来一些天,陆景洲和周彦来看她——起初人家早早就想来,沈清徽怕耽误江鹊休息,推了好几回。
这会俩人来,送了不少果篮和一大堆婴幼儿用品,陆景洲不太会选,周彦求助了林静,还让陆景洲吃了一嘴狗粮。
俩人来的时候鸡飞狗跳,沈佳期大哭,哭声不止,陆景洲一脸惊恐。
但更惹人意外的,还是看着沈清徽自然而然地抱起哭闹不止的孩子,轻哄着,很是耐心。
而越是随着时间的走过,陆景洲也越是发现,生活里总有那么些片刻,叫人觉得孤寂——是看到了艳丽的晚霞无人可分享,是傍晚睡觉时打开了朋友圈看到亲朋好友分享的生活碎片。
也不是没有过几段关系,可也寥寥无终,他也是在这年才真正的明白了沈清徽在很多年前说的话。
——相伴终生的,彼此扶持与鼓励、彼此尊重且深爱的,那才是爱人。
在江鹊出院前,邵闻瑾也千里迢迢过来了一趟。
从港城到淮川也不算太方便,更何况工作忙起来更是没什么合适的时间。
他这回过来,是来医院探望江鹊,也在几天后来给沈邺成扫墓。
也并不是扫给故去的人,是给活着的人扫个面子,不然媒体总要借此发挥一番。
邵闻瑾过来得时候,是一个下午。
当时江鹊刚做完检查,其实也只是常规体检而已,再检查这一次,无恙也就可以准备出院了。
出单子的时候,江鹊有种久违的放松感,好像上学的时候取了成绩就可以放暑假的欣喜。
沈清徽拿单子的时候,询问医生这个数据那个数据,都确认无误了才松口气。
长长的医院走廊明亮光洁,江鹊闭上眼大口呼吸了一下新鲜的空气,然后朝着沈清徽张开手,“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沈清徽牵住她的手,非常好心地提醒她,“还有十二天。”
江鹊抱着他的手,“十天行不行?”
“不行。”
“好古板哦。”
话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是江鹊倒也挺乐呵,沈清徽隔三差五给她开小灶,除了禁辛辣和冷食,其他该有的她都有。
也有那么两次被查房的护士抓包了,江鹊可怜巴巴地先拦下责任,说让护士不要为难她家沈先生,都怪她,声泪俱下,好像护士是拆散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恶人。
当时护士都被她气笑了,也就只象征性地说了她几句,说现在不注意以后有的是你后悔的时候。
江鹊连连点头,护士一走,她一擦挤出来的眼泪,抱着关东煮吃的开开心心。
——也挺惊喜,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只是后来,沈清徽笑着跟她说,“下回还是说我非要给你买的吧。”
“那不行,除了我谁都不能说你,”江鹊可护着他了,把最喜欢的蟹籽包递到他嘴边,“吃完睡觉了。”
从检查的楼出来,路过一家开在医院里面的便利店,江鹊进去逛了一圈,拿起一包薯片看他,沈清徽摇头,又拿一包鸭翅,还是不行。
江鹊不买点东西不舒服,沈清徽随手给她拿了一根棒棒糖结账。
江鹊一脸怨愤,沈清徽剥开糖纸递给她,哄着似的说,“准确说,不还有十一天半么,很快的,想吃什么到时候带你去。”
江鹊咬着棒棒糖,这才勉勉强强接受了。
回病房的时候,沈佳期还没睡醒,小公主安静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她睡醒了,世界都鸡飞狗跳。
江鹊难得岁月静好一下,弯着腰站在摇篮旁边看着熟睡的沈佳期。
沈清徽给她洗了一小碗车厘子。
江鹊偏头问他,“要不要取个小名?”
“朝朝暮暮?”
“沈朝朝江暮暮?不好听,”江鹊说,“沈七七和江一一好了。”
“听你的。”沈清徽揽着她的腰,把洗好的车厘子递给她。
邵闻瑾也就是这会才来的,江鹊住的病房是九十多平的套间,落地玻璃窗,格外敞亮,茶几桌上放着不少小物件,什么玩偶熊,玩偶兔子,还放着几个材料包。
尤其是病房里有一面桌子上摆满了花瓶,各色各样的玫瑰花开得娇艳,让人心情大好。
邵闻瑾也是在这样的时刻想起了很多往事。
诸如在沈邺成临终前那一段日子,不见他露面,有时候过来一趟,也是神色漠然,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所以那阵子媒体对他的评价都是冷血,连带着炒旧饭,说他不孝,也从不去港城看庄景月。
而那时,邵闻珂和邵闻瑾跟他关系还算不错,因为都差不多是同辈人,有有些相同的爱好,还算是投机。
那时总觉得沈清徽是淡漠,对什么都不太在意,那似乎的确是一种骨子里的冷漠。
但并不是这样的,只是他的温和与耐心太珍贵。
邵闻瑾也就只见了江鹊三次,
第一次还是在多年前那个雨夜,狼狈的跪趴在地上的女孩,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恐与害怕。
再后来,那个自卑敏感的女孩变成了明媚自信的沈太太,而也是这一回,邵闻瑾也才知道,沈清徽是有那样温情的一面,会笑着给她剥虾夹菜,桌上的人各说各话,他只耐心地看着江鹊,问她这道菜合不合口。
这第三次,江鹊已经为他生下两个孩子,没有鸡零狗碎的日常,她笑的明媚,还会对他撒娇,而沈清徽的优雅沉淀的更加温柔。
好像一块上好清透的玉,外人只看个门道,遇到合适的人,才能看透这块玉的在时光岁月下被打磨沉淀,历经了千万世事才有这样的通透,于是将它小心地珍视着,人养玉,玉养人。
而也是这样的片刻,格外的让人觉得爱情珍贵。
邵闻珂也没急着进去。
病房里放着不少礼物,是前一阵子路威周彦陆景洲几人来送的,后来胡小可和祁婷也来了几次,祁婷的个人品牌做起来了,更是给江鹊送来不少吃的。
沈清徽看到了外面的人,拉开门让他进来,还笑着说,“过来就过来,还送什么东西。”
邵闻瑾当时也不知道买什么,保险起见还是买了万能的果篮和鲜花。
邵闻瑾这会也改口了,尽管江鹊比他小很多,也是随着叫了一声嫂子。
江鹊笑着让他们聊,去厨房里洗了不少水果端过来。
沈清徽不肯让江鹊碰凉水,江鹊只好站在一边看他洗,然后拿了一只草莓放到他嘴里,沈清徽就笑着让她不要捣乱。
厨房里不太隔音,能听到一些欢笑声。
邵闻瑾也是在这会零碎的想起很多很多过往。
会想起沈清徽意气风发的年轻时,那会父子二人怄气,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也并不是什么纯粹的亲情,那中间夹杂着唐吉玲和沈睿言,还有一个精神不好的庄景月。
这样的家庭,任是谁都不愿意回去。
只是,那会邵闻瑾也不太明白——那阵子只知道沈清徽在国外呆着,沈邺成常常扬言说停了他的卡。
沈清徽也不轻不淡回呛一句:真以为你天大的本事,停了卡就能饿死我?
旁人都说那阵子他过的不太好,赛车比赛赢了有投资方给钱,传的惨兮兮,尤其是那阵子邵闻瑾也关切地打了电话,沈清徽恰好在医院里,他脑补着大概确实很惨,当时还偷偷告诉了庄清月,庄清月悄悄给沈清徽打了一笔钱,但又被原封不动退回来。
再后来见,是沈邺成办了家宴,邵闻瑾打听了才知道是沈邺成逼迫着沈清徽跟晏婧晗联姻。
结果这顿饭吃的不欢而散——
那天他胳膊上的石膏还没拆,叫了律师来,他拖了把椅子坐下,律师将合约一式两份。
沈清徽用右手签了字推过去,冷笑着说,“来,信守承诺。”
邵闻瑾凑过去看了一眼,那合同上白纸黑字,冰冷严谨,写明了断绝跟沈家的关系。
当时桌上的人都是两家的亲眷,他毫不留情,
他跟晏婧晗领了证,像一桩生意,也是后来大家才知道,这本证也仅仅存活了十分钟。
邵闻瑾收神的时候,江鹊和沈清徽正从厨房里出来,江鹊还对他竖了竖手指。
说,“我们小声点,沈佳期很爱哭,哭了只能沈清徽哄,我哄不好的。”
邵闻瑾也很难想象到沈清徽哄孩子的场景,他站起来去看,两个小朋友躺在摇篮里睡的正香,沈清徽也是站在他的身边,笑着说跟他说孩子的琐事。
“怎么突然过来了?”话归正题,沈清徽说,“这些日子我可能忙着江鹊出院,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去跟程黎说。”
“倒也不算太重要。”
邵闻瑾是愣了一会,才想到是真的有这样一件“正事”。
不过这件“正事”,也确确实实是让他想了好一会,甚至看到沈清徽的眼神的时候,也觉得有些难以说出口。
前不久邵家帮他选了一个女孩,说是见面一起吃顿饭,邵闻瑾忙着工作,也是抽时间去了一趟,后来回来,也记不得那个女孩子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一顿饭的时间,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可以聊,现在想起来,还是因为过分乏味,他提前离席。
再后来么,他都快要忘记了有这么一回事,庄清月叫他回来,说婚事定下来了,婚礼过一些日子,你们都有空了再办。
他更是抽了一天跟那个女孩去了一趟民政局,也就是在这样的片刻,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沈清徽。
也突然理解了那样的心情,麻木,冷漠,像是处理一件公事。
可是他没有沈清徽的勇气,结婚登记处的隔壁就是离婚窗口,他往那里看了一眼,大概也就是从这一天起,他才发现了自己跟沈清徽的不同。
他们都有着骨子里的叛逆,可是沈清徽从始至终不在规则内,他有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可他没有,他还要在规矩里循规蹈矩地活着。
或者闲暇的时候也想——他这辈子也不会在某天的雨夜捡回一个女孩。
他没有沈清徽的勇气,也没有沈清徽的运气。
爱情之所以珍贵,也正是因为它的可遇不可求。
“说吧,什么事。”沈清徽唤回了他游离的思绪。
“就是前一阵子我妈给我定下了一桩婚约,已经领证很久了,估计要今年有空时抽个时间办婚礼。”
“行,”沈清徽偏头看了一眼,是江时暮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伸着小手要江鹊抱,江鹊轻轻将他抱起来,松松挽起的头发垂下来,很是温柔。
“你觉得……这是对的吗?”邵闻瑾低声问了一句。
“很多时候都没有对与错,你的决定是心甘情愿就足够了。”
“你呢?”
这两个字,是邵闻瑾下意识地问出来的。
沈清徽笑了,“拥有一份明确的爱,真诚坚定的选择,还有坦荡的爱着另一个人,是一件很珍贵的事情,我从遇到她的那天起,每时每刻都是我的心甘情愿。”
江时暮大概饿了,江鹊抱着他去冲奶粉,邵闻瑾也趁着这会打了个招呼说先走了。
到底也没跟沈清徽说今天是沈邺成的生祭,是觉得说了他也不会去。
沈清徽去送了他。
再回来的时候,江鹊手忙脚乱,弯腰在柜子里找着刻度勺——这些事都是沈清徽做惯了。
她泡奶粉还要看说明书。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探过来,一截小臂的线条流畅,日光照耀着充足,连肌肤下隐约的脉络血管轮廓都显得很是性感。
沈清徽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扶着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