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徽去了港城第四天,偶尔有空的时候也会跟她视频,江鹊下班后也没事情做,就坐在院子里,学着他的样子浇浇花,喂喂鸟。
大概喜鹊是真的认人,江鹊把一些稻谷粒放在手心中,喜鹊扭头不看她,也安静了许多。
江鹊哑然失笑,将稻谷粒放进喜鹊的食盒里。
沈清徽也是在这会打过了一通视频电话,港城到淮川这么远的距离,隔着屏幕看看她,就已经很是满足了。
是黄昏的时刻,江鹊坐在秋千上晃着腿。
“吃过饭没有?”沈清徽抽了个空,在病房外给江鹊打了个电话。
“还没呢!”江鹊坐在秋千上晃着腿,“我看冰箱里还有面包。”
“你好好吃。”沈清徽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她有些打发,“想吃什么,我给你点,乖乖吃饭。”
“那你呢?”
“……”听见人家这么问,沈清徽回想了一下,这两天在忙着庄家的事情,确实没太按时吃饭,有时候吃也是医院的餐食,味道寡淡。
其实是看在庄清月的面子上,也算是见了见庄家的旁系亲人,毕竟与庄景月的关系再淡漠,他也是她的儿子。
庄景月这回一病,人情世故免不了。
一时没听到他的声音,江鹊凑近了手机屏幕,细细地看他,这些天肯定是没有休息好,总觉得他脸色疲惫了些,江鹊有点心疼。
江鹊忽然转了下手机,她回身举着手机,脸挨着金丝笼,里面的喜鹊踩在横杆上,本来不想搭理她,结果大概也是看到了屏幕里的身影,喜鹊凑近,喳喳叫了两声。
“渣鸟。”
江鹊瞪了它一眼,今天一天都不搭理她,这会倒是活泼起来了。
“喳喳喳。”
喜鹊扑棱翅膀。
江鹊就要伸手进去弹它脑袋,沈清徽看着这样的一幕,唇边终于挽起了些笑意,淮川这儿最近有些阴天,隐约露出的一角天空,也是雾蒙蒙的。
沈清徽转了下手机。
江鹊看着,手机的像素也没有让景色模糊,那是一片被烧成深紫色与深桔红色的天空,外面有一个人工湖,湖面上泛着同样颜色的粼粼水光。
实在是别有一番美好的夕阳景色。
总觉得,像这样的时刻,更应该同她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说,都很是幸福。
江鹊的脑中冒出来一个有些疯狂的念头,她找了个借口挂断视频,然后打开手机看了看售票软件。
淮川到港城,一天有三次航班,头两班已经早就过去,最后一班是在晚上十点多,落地也要凌晨了。
江鹊的手指是落在“确认”键的上面,稍稍的犹豫了一秒。
是因为怕他在那边很忙,自己过去也不算个好时机,但思念还是占了上风,她倒也可以在酒店里等着他。
江鹊忽而有种自信,只要有她在,他至少会开心一些。
于是她摁了确认,买好了票,又预定了酒店,而后才给路威打了电话。
她每个月除了双休还有四天的调休,这周的工作任务已经提前完成,路威也是个非常人性化的老板,爽快地答应了。
江鹊思来想去,也是担心这只没良心的喜鹊,从手机里翻了翻,也只能麻烦一下陆景洲了。
陆景洲接到这通电话的时候还有点愕然。
江鹊笑说,“也不麻烦,就是一天喂一次,它大概有些娇气,是要人喂的,还有院子里的花,是每天晚上浇的,沈先生说龙沙宝石需水量大一些。不麻烦的话,就辛苦您晚上过来一趟就好。”
沈清徽大大小小的话,江鹊都记在了心里。
陆景洲下班时过来了一趟。
江鹊刚好简单收拾了下行李。
“你这是打算去哪?”
“去港城呀,”江鹊笑着说,“我想给他尝尝和平饭店的蝴蝶酥。”
蝴蝶酥是假,想见他是真。
陆景洲多少知道港城那边的事情,那也算是沈清徽忌讳提起的人和事,也不料在江鹊这里,他也真是万般纵容。
航班是晚上十点的,江鹊打了个车,去了市中心的和平饭店,这里新鲜出炉的蝴蝶酥味道好,还被评为淮川的十大美食之一,是老字号的招牌。
早早来排,也是因为这里的生意火爆,排队都要动辄几小时起步。
外面一条步行街,是真的排了足足一百多米的队。
九月的天气仍然是有些闷热,秋风卷着丝丝热浪,有香甜的新鲜出炉的面包味道。
手中的手机振动,沈清徽拍过来一张照片,一盅汤,还有几道看着就清淡的小菜,大意也是跟她说,他今晚有好好吃饭。
江鹊弯唇笑了,故意跟他说自己今天在逛街。
他发了一条语音过来,江鹊还没来得及点来,排队的人到了她。
江鹊收起手机,零碎选了几样,都是新鲜烤出来的,蝴蝶酥,荷花酥。
也是在这一个刹那,想到很久前,在那个傍晚,他们坐在一个某个广场的一隅,她捧着一小盒关东煮在吃着。
也仍然记得,他那天牵着她的手,掌心温热干燥,还有那个温热的拥抱。
——我不会让这个世界弄丢了你。
江鹊笑了,拎着刚买的糕点,拦了辆出租车去机场。
也是在候机的时候,她从包里拿出了AirPods,轻点了下屏幕连接,而后点开那条语音。
可能是候机厅很安静,也可能是江鹊忘记了调一下声音。
她坐在窗边的位置,远处的晚霞是一种澄透的金色。
沈清徽大概是在医院的餐厅,声音有些低沉,揉进了那抹深橘色的晚霞,带着浓浓的思念。
“总觉得,这样的时刻,更想在你身边,跟你一起看。”
那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丝丝沁入心间,让爱意泛起波浪。
庄景月本来只是阿尔兹海默早期,是在逐渐的忘记一些事情。
这个病发展到了中后期,常常会焦躁不安——那时,庄景月格外的思念沈容信,一次次地在病房闹着,只能打了安定才能睡。
再后来,身体的功能开始出现异常,行为会开始不便,身体各个器官的功能也会下降。
这回也是,港城入秋,天寒乍暖,庄景月本来只是感冒了一场,后来引发了感染和并发症,住了几天ICU后情况不太好,出于人道主义考虑,转进了特护病房。
其实也就是最后一段弥留的日子,她清醒的时候不多,偶尔会醒一会,总是躺在床上输液。
庄清月也知道沈清徽对庄景月的感情淡薄,但是也不忍看着庄景月在最后之际独身一人,沈清徽留在这,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姨妈。
这会,沈清徽坐在病房中,庄清月毕竟年纪也大了,不能时时过来,邵闻瑾就来一同替着。
庄景月的病房床头,摆着一个相框,上面是年轻的沈容信。
沈清徽一言不发。
庄景月忽而动了动手指,仪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他偏头看了一眼,庄景月似乎睡的不太安稳,她已经很老了,脸色也有些苍白,手指上都夹着仪器。
也是这样一刻,沈清徽的思绪也是恍惚了一瞬。
好像已经想不起来她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有时候在新闻上看到媒体放出庄景月年轻的照片,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陌生。
庄景月和沈邺成的结婚照,常常被港城媒体翻来覆去发。
那时庄景月是真的很漂亮,烫着一头优雅的大波浪,小礼帽,网纱遮着半张脸,她穿着颜色典雅的旗袍,是一个很有气质的女人。
沈邺成更是,年轻才俊,为人圆滑。
有时候港城娱记也会发出那一家三口的相片。
庄景月和沈邺成伴着沈容信去国外度假,或者是送沈容信去国外读书,夫妻二人面含关切。
港城娱记还说这对夫妻过分宠爱沈容信。
但也不乏是一段佳话——沈容信更是年轻有为,也没有出身豪门的纨绔不羁,他待人谦逊温和,热爱慈善。
但是他命薄,到底还是在二十二岁那年在异国死于一场车祸。
沈清徽以为庄景月天生就是这样冷淡,如果不是翻到那些新闻与照片。
这些父爱与母爱,他一丁点都没有享受过。
刘妈常常告诉他,庄景月是豁出半条命才生下他,要他理解,要他懂事。
懂事一点都不是个好词。
其实大概也能猜到,孩子才是豪门联姻的纽带,沈容信过世,沈邺成想要稳固住庄家,而庄景月因为唐吉玲带着年幼的沈睿言出现而疯狂,她拼命地想起自己故去的儿子。
但她年龄已经很大了,过了适育的年纪,于是来回从美国与港城折返做试管,也流过产,沈家先前的佣人说,听说流掉的两个孩子,一个是女孩,一个是因为庄景月的身体状况不好。
她不顾一切,为了生下这个儿子,是真的豁出去了半条命。
庄景月唯一一次对他好,还是因为那时精神恍惚,把他错认成了沈容信,嘴里夸着一眨眼容信这么大了。
自懂事后,这个家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家。
也是因为沈容信的过世,沈邺成与庄景月的夫妻关系几近破裂。
他循规蹈矩地长大,也按照庄景月的要求去做沈容信喜欢的事情,可那让他常常怀疑,自己到底是谁呢?
是沈容信的替身?
“你不该这样,容信从来都不会对我这样说话。”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如果容信在……”
“这是容信最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