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脱口就说出来了,一滞,不说了。
蒋峤西低下头,平视蒋若诚的脸,他用广东话小声说:“你说什么啊。”
蒋若诚深呼了一口气,摇头对小堂弟道:“前几天我还与你嫂子讲,如果我真的一辈子就躺在那里了,那该怎么办呢,”他问蒋峤西,“把我太太,把我弟弟,拖累到什么时候啊?”
蒋峤西看着他,忽然冷哼了一声。
“你也拖累不了我太久,”他故作冷酷无情道,“我都有樱桃去找我了,你病着我也没空去陪你。”
桌上爆发出笑声来。小侄子靠在樱桃姐姐温暖的怀里,他看到爸爸和妈妈都笑了,他继续玩手里的乐高,抬起头,也对樱桃姐姐笑。
蒋若诚吃完了饭,自己从轮椅上站起来,用手杖来来回回走了几圈,走给蒋峤西看。蒋峤西在旁边冷眼瞧着,检查似的。
“我走得怎么样?”蒋若诚回头问。
“我家怎么样?”蒋峤西问他。
蒋若诚点头,又看了看这家里布置的一切,看在厨房里笑着和公公说话的樱桃,欣慰道:“这像你的家!”
蒋峤西站在原地,他低下头了。
蒋若诚拄着手杖走到他面前,握起拳头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肩膀。蒋峤西向后倚了一下,还深低着头。
蒋峤西抬起眼来,他深吸鼻子。
他忽然伸手用力抱住了堂哥。
林樱桃小声问:“你怎么啦。”
蒋政和蒋若诚一家人在客厅里坐着聊天。林樱桃在厨房洗完了擦碗布,她感觉蒋峤西在背后抱着她,把头埋在她肩膀里,一直在一声不吭地撒娇。
林樱桃说:“你把堂哥一家人送到酒店回来,也把爸爸送到总部公寓去吧。”
蒋峤西的手搂着她:“你叫他爸,我还不太适应。”
林樱桃转过头,抬眼看他。
“你不喜欢叫,我也不能叫呀?”她问。
蒋峤西低着头,傻傻看林樱桃。
林樱桃伸手抱住他的腰,抬起头说:“我自己愿意叫,你要是还不愿意,我就干脆替你叫了,好不好呀。”
蒋峤西忽然觉得,老婆学了这个学前教育,好像是专门为了来教育他的一样。
小侄子拿着手里拼好的乐高玩具,找樱桃姐姐找不到。他走到厨房门口,看到樱桃姐姐在墙角被峤西哥哥抱着“啃”,像他啃自己最心爱的大鸡腿一样。
“希望你们,珍惜生活,珍惜,能在一起的时间,”堂哥走之前,对林樱桃和蒋峤西说,他的眼睛弯弯的,“更要珍惜健康,珍惜自己的家人……”堂哥有意无意地看了蒋政叔父一眼,他对蒋峤西说,“有些事,不要等到像我一样从鬼门关回来了,才后悔留下了遗憾……”
他又和蒋峤西拥抱了一下,相互拍了拍彼此的后背。
堂嫂这时提起一个纸袋,说:“樱桃,这是我和若诚送给你们的。”
“啊?”林樱桃很懵。
纸袋里装着一个方盒子,样式很古老。蒋峤西把这个盒子拿在手里,不知怎的,他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盒盖一开——
里头是金光闪闪的一串金猪牌。
蒋峤西崩溃道:“我不是说了不要这个猪!”
堂嫂被他的反应逗乐了,对一头雾水的林樱桃说,在香港结婚都要戴金猪牌的:“寓意多子多福,连生贵子!”
放着金猪牌的盒子里还有一封信,蒋峤西拿起来一看,居然是他堂哥的笔迹,写着,小林妹妹收。
蒋峤西抬眼,看了蒋若诚一眼,勉强把这礼物收下了。
他没喝酒,开车送堂哥一家去酒店。剩林樱桃在家里,林樱桃给公公蒋政倒了杯茶,他们一块儿看电视节目,林樱桃去书房里拿了纸张和剪刀过来,一边儿陪公公聊天,一边儿继续做明天上课要用的教具。
蒋政问了她工作上的事,问候了林工夫妻俩的身体。
林樱桃问:“爸爸,你和……你最近联系梁阿姨了吗?”
蒋政看她。
“樱桃,”他说,“你不恨梁阿姨吧?”
林樱桃手里捏着打印好的彩纸,她想了想,无奈笑道:“我和梁阿姨不是太熟。”
蒋政想了想,点头。
“当年无论是你梁阿姨,还是系统里的人,都觉得蒋峤西这个小孩自私,不孝顺,”蒋政轻声说,他望着电视屏幕里重播的老电视剧,他搓了搓手指,“但是这几年,越想越明白了,孩子嘛,就是孩子,”他叹气道,“你看他堂哥,蒋若诚,从小也没给过他吃,没给过他穿,但是经常给他打电话,陪他聊天,我还嫌他多管闲事,动不动还从香港寄来些书、学习资料……”
“不过是一个堂哥,蒋峤西能对他这样,我觉得这个孩子是很重感情的。”
林樱桃听到这里,她望着蒋政的脸,她明白蒋政叔叔是说给她听的。
“你也是做教育行业的,”蒋政苦笑道,“对像蒋峤西这样的孩子好,甚至都不用太好,孩子也会,心甘情愿地回馈你。”
“爸爸……”林樱桃说,“你,再给他一点时间。”
蒋政摆了摆手。
他好像特别想抽烟,手指一直动,但看着儿媳妇在这里,又不敢抽。
“我都这把年纪了,”蒋政笑着说,“我无所谓了,蒋峤西……这个孩子我很了解,能看着他现在过得挺幸福,我也就放心了。参加完你们婚礼,我就回去接着上班了。”
蒋峤西送完了堂哥,回来了,他站在门边,看着蒋政正在笑眯眯地看樱桃拿过去的群山老相册。
蒋峤西也不换鞋了,他走进来,等待了一会儿才说:“挺晚了。”
蒋政抬头看见他,站起来了。
林樱桃也起身,她看着蒋峤西伸手拉过蒋政叔叔的箱子,说:“走吧,我送你。”
夜路上,车往总部小区一直开,窗外霓虹不断。
“峤西啊。”蒋政坐在后面,窗户开着,他手里夹着吸了一半的烟,他打破了沉默。
蒋峤西在前头开车,好像心情烦闷得很,他扯开衬衫领口的扣子,也把窗户打开了。
“爸爸以前,对不住你。”
车里安安静静。蒋峤西原本要转向了,看见绿灯忽然变了黄灯,他猛地踩下刹车来。
他一声不吭地坐在驾驶座上,左手手肘撑在窗边,蒋峤西抬起他模糊的眼望着前方,无意识地咬着他的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