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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多少事,从来急

杨震峰的动作停下,转回身看向盛嘉树起身的背影,笑了起来,慢慢踱回到主位前,看向盛嘉树:

“你讲什么?”

花柳龙抹了一下嘴角的鲜血,看向盛嘉树的背影,随后就再度低下头去,只是无声的攥紧拳头。

“我话,合约给你,放过他,这一千块,也退还给你。”盛嘉树把装着现金的信封,递给杨震峰。

杨震峰笑了起来:“我刚刚赞你是聪明人,现在我觉得要收回这句话,那是我的私事,你不该开口的。”

“龙哥是因为提醒我来拜山得罪了杨先生,整件事又是因我而起,杨先生如果心中不满……”盛嘉树之前微微低着头,此时猛然抬起来,眼神锐利的盯向杨震峰:“朝我来。”

盛嘉树此时的眼神与话语,仿佛出鞘的长刀,锐气十足,让杨震峰都有瞬间失神,不过随后他哈哈笑了起来,笑容配合他那狭长双眼,看起来有种残忍味道:

“你有什么资格讲这种话,后生仔就是后生仔,不知天高地厚,这样罢。”

杨震峰说着拿起那份合约,轻飘飘丢到盛嘉树面前:“合约你自己留下,这一千块港币我留下,想清楚的话,你饮过这杯茶,就可以走了,他也可以走了。”

盛嘉树没有犹豫,端起面前已经转冷的茶盅,一饮而尽,装起合约,转身朝外走去,看到花柳龙还立在原地,盛嘉树揽住花柳龙的肩膀,一起朝门口走去。

“阿蟹!”盛嘉树即将走出门外时,主位上的杨震峰开口,盛嘉树回头看去,杨震峰举着茶盅,笑容灿烂:“我等你下次来饮茶。”

“好啊。”盛嘉树回了个笑脸,揽着花柳龙拉开木门走出了茶室。

等两人离开之后,杜润棠从外面拎着西装外套走了进来,看向坐在主位的杨震峰:“杨先生,华民政务司的帮办就快到了。”

“好。”杨震峰脸色平和的起身朝着外面走去,准备去开始另一场与鬼佬约好的牌局。

“杨先生,阿龙同那个后生仔我是不是……”杜润棠猜不出此时杨震峰的心思,只能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

杨震峰一边系着西装的纽扣一边说道:“不需要,现在欺负他们,让人笑我持强凌弱咩?去让平伯传几个消息就好啦,棺材没有,纸扎没有,人工没有,到时他怎么办这场葬礼,我都很期待,到时办不成葬礼,交给我来代办没问题,不过文家人要请律师提告,就说几个穷鬼假借葬礼招摇撞骗,告到几个穷鬼倾家荡产,入狱伏法。”

“明白。”杜润棠欠身让出门口位置,嘴里答应道。

杨震峰走出茶室,笑容灿烂的朝着已经上楼的鬼佬迎上去,杜润棠轻轻把茶室的门关闭,彷佛刚才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

……

离开晴风楼时已经深夜,沿着街道走出百余米,盛身旁的花柳龙始终沉默不语,盛嘉树停步点燃两支香烟,分了一支递给花柳龙:

“龙哥,就算你抱着忍辱留下的念头,他都不会再用你。”

花柳龙叹口气,从鼻腔里喷出两道烟柱:“他老母,又要重新揾工开。”

“你不是同球伯学拳的嘛,干嘛不开馆教拳,跑来做仵工?”盛嘉树从旁边开口问道。

花柳龙看了看天上的弯月:“三十几个兄弟,我一个人教拳养的起咩?”

“这么多人,又都懂拳脚,干嘛不去码头做工?”盛嘉树靠在煤气路灯的灯柱上,对花柳龙问道。

花柳龙嘿了一声:“我师傅大概未同你聊过我罢?”

盛嘉树点点头,心说何止未聊过你,自己和林海球见面总时长都没超过半小时,就被打发去睡了棺材,唯恐自己打他女儿的主意。

“其实我之前是捞偏门嘅,讲出来你都不会信,元朗那种乡下地方都有社团,那社团叫做和一平,十足小社团来的,之前也同其他社团冇太大区别,去码头做工啦,去找鱼市霸地盘,收清洁费,帮忙排水,总之一个字,就是够坏够烂。”花柳龙夹着香烟,嘴里自嘲的说道:“结果三六年,和字头大乱,和合图一分为二,多出个和联胜,那时和字头其他社团要站队,我大佬自认洪门中人,当然站到正统的和合图一边,哪知道,和联胜初生牛犊不怕虎,打定主意开打显威风,结果好啦,要打响名头当然要拣软柿子,最软的是哪个,和一平喽,于是地盘也好,码头也好,都被抢光,我大佬也被斩死,堂口的兄弟死走逃亡,我就是那时做的大佬,跑去对人家斟茶认错,借贷摆和头酒,和一平从此就坏了招牌,不过我无所谓,至少不用再担心走在街上被人斩,搞定和头酒之后,我就去拜师学拳脚,那时想的就是一个字,卧薪尝胆,想着自己学成功夫之后,一定把和一平招牌重新打响。”

盛嘉树叼着烟,没有开口,花柳龙也不在意盛嘉树是不是再听,自顾自的说着:

“哇,我师傅那时真是人才济济,收了好多江湖猛人做徒弟,免费教那些人拳脚,那些江湖人当然也捧我师傅,所以你见到啦,能在尖沙咀开武馆,武馆能拿下三届包山王,被很多拳馆师傅恨到咬牙切齿,背后骂我师傅做奸人球,让徒弟用命搏他的名头,我在学拳时,隔三岔五就收到师兄弟受伤,残废甚至挂掉的消息,晚上学拳,白天就靠着带剩下的几十个本分兄弟去工厂做工为生,那时候觉得,不做江湖人也蛮好,至少平平安安,结果呢,日本人来了……日本人来了倒无所谓,大家都是穷鬼,榨不出油水,连日本狗都不会瞧你一眼,可是偏偏本地那些投靠日本人的社团,反而开始搞事,连排队去打水都要交钱,我实在是忍不住,干脆大开杀戒,用他们练手,我带着几个兄弟,把收钱的十几个扑街当街砍死,随后跑路去了东莞,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投军打日本人,运气好,几年下来居然囫囵着返回香港,想回工厂开工,可是现在香港,工厂都冇几间,想去码头开工,码头仍然是那些社团的人把持,三十几个兄弟,我不想捞偏门,不带他们做仵工搭棚抬棺揾钱,做乜鬼?”

说到最后,花柳龙抬起头看向盛嘉树,语气认真的问道:“做乜鬼?这世道就是逼人去捞偏门,做好人冇活路嘅。”

“既然从军,干嘛又脱掉军装跑回来?”盛嘉树没有回答花柳龙的问题,而是开口问道。

花柳龙嘿的笑了起来:“当然投错军嘛,那时候投的是国民党一八七师的挺进支队,本来觉得在哪支部队无所谓,有饭吃,能打日本人就好啦,反正也未想过活着返来,之前不错,的确同日本人见过几仗,不过讲实话,输多胜少,不是我们不肯卖命,实在是饷钱都冇,军粮更是同猪食一样,枪械弹药也是……后来我才清楚,原来国民党当兵都要分三六九等,我那个挺进支队,之前是招安的土匪,不是嫡系,就是想让我们做炮灰而已,后来,上峰有令,剿除在广东抗日的***游击队,也就是剿除共匪嘛,上级让做咩就做喽,放着日本人在城里横行无忌,我们跑去大岭山剿共匪,结果因为有人叛变,向日本人出卖消息,我们遇到了日本人埋伏包围……大家都准备等死啦,结果,是他老母国民党嘴中的共匪游击队,从大岭山里冲出来拼死替我们解围,死了很多人才替我们打开处缺口,知道上面的那些扑街长官下了什么命令,不是趁机合力打一波日本人,然后互相掩护撤退,而是直接逃跑,丢下那些游击队替我们挡枪做替死鬼,我们就从那些人身边逃走的,那些游击队的人看我们时的眼神真是……后来,开始传日本人要投降,上面又说去守住一些被日军占住的城市,为咩呀,因为怕***提前接受日本人受降,让我们去保护日本人,免得被***打进城抢先,就这样,我同几个兄弟干脆找机会逃了回来。”

盛嘉树真没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汉子,居然经历颇为奇特,说完了这些年遭遇的花柳龙神情失落的叼着烟,盛嘉树说道:“为什么要关照你那些兄弟?”

“我带了十几个兄弟去投军那些年,我们这些人的家中父母都是那些兄弟帮忙奉养,我现在返来,不认兄弟,仲算个人咩?”花柳龙说道:“想着先带他们做仵工勉强填饱肚皮,等到有一日香港工厂再开工,就去工厂做工,算啦,不聊啦,多谢你,不然不知道仲要被那扑街再打多少下,改天赚到钱请你食饭。”

说完,花柳龙摇摇晃晃准备朝远处走去,盛嘉树开口叫住他:“做仵工,我刚好缺人。”

“你?醒醒啦,杨震峰哪会让你办成七叔的葬礼,回去劝你那位老板娘玲姐,改行啦。”花柳龙意兴阑珊的说道。

“你看不看报纸?”盛嘉树突然问出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花柳龙楞了楞,摇摇头。

盛嘉树把烟蒂弹飞:“如果我没有些把握,是不会冒然开口替你解围的,我既然开口,就做好了得罪杨震峰的准备,也想好了得罪他之后点样做,我记得今天《九龙商报》上讲了条关于东华三院殓葬服务吃紧的消息。”

花柳龙立在原地,想听盛嘉树继续说下去,可是盛嘉树最终只是看向他一笑:“我想你帮我做件事,如果做的成,七叔的葬礼,仲是有的搞,你同你那班兄弟,也不至于担心饿肚子,唯一我们现在需要祈祷的,就只有一件事。”

“咩事呀?”花柳龙看向盛嘉树问道。

盛嘉树语气真挚的说道:“祈祷七叔能多撑几日,能留给我们多一点时间。”

“所以到底是想要我帮你做咩事?”花柳龙挠挠头,不明所以的问道。

盛嘉树目光烁烁的开口:“骗钱……不,是借钱。”

“我如果能借到钱,也都不会现在这副模样啦?”花柳龙怔了下,随后开口说道:“钱庄都不会借钱俾我们这种穷人。”

“钱庄借不到,江湖人放的贵利是不是能借到?”盛嘉树快步走向花柳龙,搂着花柳龙循循善诱的语气问道。

花柳龙犹豫一下:“借到是能借到,不过那种钱不能借的,翻不过身嘅,一旦借到手,利息就能逼死人。”

“你看你自己是江湖大佬对不对?多少还是有些江湖情面的嘛,把你知道的赌场,押店全部走一遭,能大概借到多少?如果同你师傅那些江湖成名的大佬师兄弟搞搞交情,是不是也能借到一些?”

花柳龙打量着盛嘉树:“你该不会是想要骗一笔钱跑路,用我借钱做替死鬼罢?”

“不会,这几日你可以一直盯住我,寸步不离,直到我赚到钱,连本带利还给你,这样你就不用担心啦?”盛嘉树眼神认真的说道。

花柳龙抿着嘴唇:“可是……你到底想要搞乜鬼?”

“钓鱼。”盛嘉树附在花柳龙耳边,说出两个字。

“钓鱼?”花柳龙不解的重复着这个词语。

在他还没明白时,盛嘉树已经催促道:“龙哥,江湖人晚上都是夜夜笙歌的是罢?所以事不宜迟,现在就发挥你江湖大佬的特长,过去见那些大佬借钱啦?”

“喂,你讲清楚,这种钱如果还不上,你死是一定嘅,我都会死的很惨,所以,是不是真的能还上?”花柳龙砸着嘴,不确定的问道。

盛嘉树从口袋里取出那份被杨震峰还回来的合约,慢慢塞进花柳龙的衬衫:“你也听见啦,七叔葬礼最少一万两千港币,你来保管,七叔死之前,它都值这么多,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七叔闭眼之后,让杨震峰不敢再赶绝我们,让这份合约,在七叔死后,值得更多。”

“是不是我这段时间都能盯住你?”花柳龙看着盛嘉树,开口问道。

盛嘉树点点头。

“是不是你真的会还钱,不会用我做替死鬼?”

盛嘉树点点头。

“是不是你到时真的有工开,能安排我那些兄弟。”

盛嘉树点点头。

“是不是……”

“你是不是女人呀,那么麻烦,走啦!现在时间宝贵,仲有很多事要做,很急呀!”盛嘉树打断花柳龙的话:“我回头揾把枪俾你,如果我做不到,你不如一枪打爆我头!”

“死就死啦。”花柳龙嘴里念叨了一句,下定决心:“走啦,俗话说举贤不避亲,这种事当然不能我一个人背,所以我带你先去我师傅现在在江湖上威名赫赫的徒弟那里,凭我面子恐怕借不到多少,但是抬出我师傅你未来岳父,那就冇问题啦。”

盛嘉树嘴角上翘:“就是你要拉球伯下水喽,你不怕他打爆你头?”

“你一个女婿都不怕,我怕乜鬼,要打都是先打你。”花柳龙也笑了起来,恢复了之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只是配上那张红肿的脸,看起来有些滑稽。

两个人沿着街道朝前走去,路灯把两人倒映出的身影不断拉长,晚风中,还能依稀听到两人的对话。

“阿蟹,我师妹到底你有冇兴趣?听说你退了婚书?”

“关你咩事,欲擒故纵,少打你师傅女儿的主意,你都已经生了花柳,冇戏啦。”

“我未生过花柳,我清白嘅。”

“不用对我解释,大家只是合作揾钱,我又不准备搞你或者俾你搞,清不清白同我有乜鬼关系。”

“你想清楚,如果你到时真的借钱不还,就不是俾我搞那么简单啦。”

“收声吧,那么多话,好似八婆,哪有江湖大佬的气势,你真的是江湖大佬,就该茶室里提刀斩死杨震峰,我也就轻松啦,哪用现在呢般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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