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说完,谢嘉释又继续转头和桑晚说话,语气只道是平常。
那种态度好像是不屑的,谢嘉释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的存在,对他会有什么威胁一样。
那么无畏,自信,且平淡的反应。
傅延握紧了手指,那股不甘的滋味和难以言喻的嫉妒,在那时候被慢慢地在心里种下。
高中假期的时候,几人一起出游,他的妹妹傅弥见了那少年的第一面,就已经喜欢上了谢嘉释,她对他芳心暗许,而对方却毫无此意,反应平淡。
小弥情窦初开,得不到谢嘉释的回应,女孩子心思细腻,知道是什么原因后,她更加讨厌小晚。
他不知道在跟谁较劲,当谢嘉释想和他搞好关系时,他面上一派温和而不动声色地回应他,但实际依旧拒人于千里之外,哪怕米迦、桑晚和谢嘉释他们早已经勾肩搭背地玩在了一起,他固执地选择抗拒这个人的融入。
大概是他怕被谢嘉释夺走桑晚的关注吧。
实际上,他也真的成功夺走了大部分。
但桑晚待他还是跟从前一样,两人的关系还是那样子,她看着自己的眼底,是两人一起长大的亲近,友善,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
但傅延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
是和他无关的,也和小弥无关的那种。
某天的残阳如血,他收拾好书包走出去时,那个骄傲恣肆的少年就站在校门口,谢嘉释转着手里的打火机,漆皮的亮色在修长的指尖翻绕,他忽然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傅延,顿了顿,一字一句措着词:“——你似乎,很讨厌我?”
傅延忍不住一嗤,怎么能不讨厌。
你那么耀眼,几乎夺走了她的全部视线,她再也不会看我一眼。
可能就是天生劫难吧。
在这期间傅延不是没有争取过,暗示过,但桑晚或许是听不懂,又或许,是她根本就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她只拿他当一个哥哥,两人总是不能跨过这一层,再进一步。
有一次母亲拜托自己给邻家的妹妹带一盒点心,里面有白巧克力曲奇,第二天到学校里她表示很喜欢,他斟酌反复了好久,傅延对她说了一句:“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天天做给你吃。”
当时桑晚愣了一下,直到一只蕾丝礼物袋忽然从天而降,恰好落在了两人中间,一股好闻的甜食巧克力香气传来。
傅延回头,看到谢嘉释单手撑着下巴坐在桑晚的后座,他抬眸直勾勾看着他身侧的少女,说出来的话语却是懒洋洋的:“巧克力曲奇,我跟我妈学的,尝尝吧。”
傅延慢慢攥紧了手指,眼看到桑晚一脸新奇地拆开包装,拿出一块黑乎乎的曲奇饼,曲奇的卖相一般,透着股晕沉沉的馥郁香味。
但她吃的那么开心,连指尖的巧克力屑也不放过,漂亮的眼尾眯起来,像只餮足的猫咪。
分明是在劫难逃的样子。
后来因为一次与外校的篮球比赛合作,以及一次偶然和外校混混的打架,在互相帮助后,他们最终还是成为了朋友。
无疑来说,谢嘉释真的很优秀,无论是运动细胞还是音乐天赋,人长的俊,他的成绩也不差,很多女生偷偷喜欢着他,男生也愿意追随他。
没有理由,去讨厌他,而且他早就迅速融入了班级里,和男生们打成一片。
虽然没有敌意,但他们彼此却暗暗在较着劲。
他一直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在一起,渐行渐近,直到自己再也没有了位置。
桑晚的哥哥桑慕也不喜欢谢嘉释。
江城谢家有三个儿子,谢嘉释的两个叔叔都是商界和房产界的大人物,血雨腥风手段狠绝,他父亲则是闲云野鹤的抽象派画家,年轻时也干过不少浪荡事,打架斗殴,风生水起,风云事迹传遍了江城,直到他结了婚才收了心,竟然变成了恋爱脑的宠妻狂魔,在各种聚会场合秀恩爱。
而桑家娶进来的太太们,不是感情不睦离异,就是年华早逝,桑慕的母亲也是如此,那谢家一直风口浪尖,声名狼藉,财阀家族里的是非也必然多,又加桑慕很信任一起长大的自己,他自然不想让疼爱的妹妹被谢嘉释拐走。
可是桑晚铁了心护着谢嘉释,固执地不听他们的话。
傅延不甘心就这样偃旗息鼓,他想要再做点什么。
他为此找的理由很是正当。
谢嘉释以后要做大明星的,他想要什么样子的女人没有?以后一旦受到诱惑,他会一直喜欢她吗?
他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为什么一定要夺走她?与其那时候分手,不如,及时止损。
他知道野回公司培养练习生的方案,就算没有阻止恋爱的条款,但傅延选择告诉了那个最看重谢嘉释的野回经纪人方眉:你们的那个热门练习生谢嘉释,他似乎,有喜欢的人了。
方眉果然有所行动。
他静静等着他们的感情变淡,可是没有,谢嘉释依旧执着,甚至拒绝了野回公司的无理要求,双方似乎僵持了。
后来,谢嘉释的母亲陈灵忽然逝去。
桑慕和方眉找到桑晚。
野回公司也来人了。
变天了。
桑晚出国前一天,谢嘉释找上了自己,少年的手臂上戴着重孝,他眼底青黑,面色憔悴,但精致眉眼绕着一股戾气,他神色阴鸷地问自己,他到底做了什么。
傅延当然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会被谢嘉释察觉。
没错,那些理由是他想的,让他们分开的法子是他出的,是他告诉桑慕,应该怎么说才会让桑晚心甘情愿地自己放手,陈灵是她的软肋,也是谢嘉释的软肋。
少年的未来会被你一手掌握,身为他的爱人,你是选择让他这样坠落吗?
答案是肯定不会。
野回公司的理事长找熟知两人脾气秉性的自己帮忙,他也爽快地答应了。
因为他了解桑晚。
她那么喜欢谢嘉释,她不会选择耽误他的。
她和谢嘉释断了,准备去国外游学。
傅延觉得自己没有任何错,他只不过想让两人的生活回到正轨而已,于是他扬起脸,对谢嘉释这么说:“你们不是一路人,不要妄想着在一起了。”
谢嘉释一拳狠狠擂在了他脸上。
他不躲,就这么挨了一拳,他下手真狠,他们从来没有这么撕开脸皮过,你打我,我打你,对彼此都有恨。
那天两个人打了惊天动地的一场架,谁也没留情,最后身上都挂了彩。
谢嘉释抹去唇边的血,啐了一口,他盯着面前的傅延蓦然嗤笑了一声,然后说:“傅延,你得不到她的。”
傅延顿住。
“就算我走了几年,你信不信,当我回来,她还是会坚定地选择我。”他撂下这句话,然后谢嘉释推开了人群,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傅延当时不信,后来,他却发现一语成谶。
他喜欢的女孩后来就真的,没有看他一眼。
二十多岁,当傅延已是长宜大学的学生会会长,就算他默默陪伴了女孩两年,却还是抵不过在那个人回国之后,在万众瞩目中俯下身,投来耀眼万丈的一眼。
《偶像之子》镜头里,被泄露出的合作舞台上,被谢嘉释揽在怀里的女孩子略微扬起脸,她眼底有光,一眼沦陷。
他隐约理解了什么叫做宿命。
盛夏里,当他知道了那场触目惊心的绑架案,心底如同被兜头浇下一碗滚热的水,劫后余生的小弥躲在他怀里狼狈而大声地哭,她认识到了错误,她一遍一遍愧疚地道着歉,跟谢嘉释,也跟桑晚。
她哭着说:“都怪我,我不该想要一直拆散他们的,是我蠢,我连累了桑晚姐姐。”
她还说:“哥哥,你错了,我也错了……我们都做错了啊。”
是啊,做错了。
傅延扯了扯唇,低头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少女,他的眼泪先落了下来。
少时他总说要照顾她,却总是给她添了很多麻烦,让她一直不快乐。
是他的错。
她和谢嘉释分开好几年,在考入大学的头两年时,桑晚没心没肺,看似快乐,只有在一次聚餐上醉了酒,傅延怕她冷,想给她盖外套,刚要披到她身上,却被她抬手推拒。
“不是阿释给的,我都不要。”她醉的迷迷糊糊地,这样嗫嚅地说着,声音却异常坚定,外套被滑落在沙发上,傅延愣了一下,就见她歪在靠背上,桑晚已经醉眼朦胧,她小小声地继续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然后就红了眼圈,是有点细微的哭腔,像是一只无助呜咽的幼兽:“我都回来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在生气,谢嘉释……”
那三个字吐出来时,傅延的身体变冷了。
从那时候,他就应该知道的。
没人能阻挡这对恋人。
如今傅延从车里走下,推着行李箱一边抬头,他看着碧蓝色的湛湛晴天,眼神平静。
他在两人出国的前一天,在微信里给谢嘉释发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阿释。
或许他应该多看看周围的风景,或许应该走向更远的地方。
带着愧疚,和友情。
他深呼吸一口,然后大步向前。
阿释,小晚。
愿你们永远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