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凛曾有幸触碰过那颗柔软滚烫的心。
而今小郡主满怀的怨怼与戾气,尽皆因他而起。
皇室的教养近乎将宽仁与礼义刻进她骨子里,小郡主从不歇斯底里,却从他身上学会了冷箭伤人。
傅长凛耳力极好,自然将那番一语双关的话一字不落地收入了耳中。
他透过轩窗上微朦依稀的光影描摹着少女的身形,手掌重重抵在窗棂上,摁得指节微微泛白。
颈侧那道伤口又开始突突地疼起来,大约是要化脓了。
对岸那座令他魂牵梦萦的殿阁骤然熄了灯火,今夜依旧没有月光。
傅长凛极力克制着锁了窗棂,取了一坛烈酒来斟满瓷碗,尔后咬牙淋在颈侧的伤口上。
行宫中早备下了上好的金疮药,他本不必受这样的苦。
傅长凛一语不发地斟来第二碗,再度干脆利落地沿着伤口淋下来。
他像是自虐一般处理干净了伤口,一遍又一遍回味着这点痛觉,像是要把这钻心蚀骨的疼牢牢记住一样。
他本不必受这样的苦的。
傅长凛定定望一眼室内供着的那张劲弓。
纵然没有皇帝的授意,他亦是决计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季原虽可恨,却也阴差阳错为他送来了极关键的一样东西。
要力压那群纨绔子弟夺下冬猎魁首,六日足矣。
依天和城百年来的惯例,冬猎尚未结束,提前告假回府乃是极大的不敬。
小郡主圆满完成了皇帝的诏令,自然乐得清闲,便在行宫中好生将养着。
楚流光中间来看过她一次,爱不释手地揉了揉少女脸颊上那点软肉。
她平日里生得清瘦,是恰到好处的明艳与俏丽,而今多了些软肉,反倒凭空生出几分稚气的天真烂漫来。
只是白偏墨连同傅大丞相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有在行宫中露出半点踪迹。
众人自三途山崖逃出生天,尽皆负了一身的伤。
楚流光已然退了禁军首领之位,只在行宫中巡卫。
而白偏墨与傅相两位伤员却不见了踪迹。
小郡主闪过一念狐疑,便将这事抛之脑后——总不可能是又入围猎场了罢。
贺恭近些日来频频约她游玩。
小郡主虽因着诱兽香一事对他少了些怀疑,私底却总存了个疑心,便带着楚锡赴过几次约。
楚锡暗中追查过多次,却只断定了他身边有一高手做影卫。
这样的人,只怕唯有傅相身边的陆十有力与之一战。
既难以撼动,小郡主索性便暂不追究,只躲在行宫里每日看书逗猫。
第九日时的夕照忽然暗沉下来,天际如丹青飞泼一样晕开大朵的赤红,洇透了滚滚的云河。
天和城第二场暴雪将至。
翠袖往炭炉中填了新炭,又将滚烫的汤婆子塞进她被窝里。
小郡主捧着两颊望向轩窗外那方小小的天地,入眼皆是冰封的池水与亭台。
外头忽然有嘈杂的喧嚷声簇拥而来,似乎在嚷着“白家”“国公府”云云。
小郡主提着繁复叠落的裙摆碎步跑出去,在围猎场外一眼瞧见了人群中被救起的白偏墨。
他满身满脸是血,紧阖着眸子倒在众人的簇拥间。
老太医上去摸了把脉搏,又沾起一点他脸上大片的血渍嗅了嗅,回禀道:“白公子只是疲惫力竭,才支撑不住昏了过去,这血,乃是兽血罢了。”
众人这才松下一口气。
小郡主定了定神,被楚流光护宝一样虚虚拢在臂弯里。
她向手心呵了口气,从头到脚尽皆埋在松软温热的斗篷,盈盈的眼波一顿:“二哥哥,傅相……也进了围猎场?”
楚流光揉一揉她蓬软的发顶,并不隐瞒:“是。他与白偏墨是同时进的场,而今,亦只剩他还未归来。”
小郡主歪了歪头,倒并不忧心于这位傅大丞相还能丢了性命。
围猎场今夜之后才会封闭,还有一整夜的时间,足够他活着出来。
不过是多吃点苦罢了。
小郡主低低打了个哈欠,含着满眼雾气道:“二哥哥,我困。”
一旁焦急等候的白鹰乍听得这句,霎时间心底一凉。
小郡主果然将傅相的冷厉与寡情学得分毫不差。
楚流光鞍前马后地伺候这位小祖宗回了行宫里去,又守着众人从夜幕守到天光乍破。
第一声鸡鸣响起时,林间终于有达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宫人们纷纷举起的宫灯与天际乍现的第一缕晨曦,照亮他玄袍锦衣的孤影。
男人背着那只华美的雕弓策马而来,在闭场的前一刹出了围猎场。
冬猎结束。
他翻身了下马,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环视一周,却没有找到那抹教他魂牵梦萦的丽色。
傅长凛咳出一口血来,紧紧护着怀中那只微微拱动的活物,倒在了冰冷的帐前。
数不清的宫人与显贵簇拥而来,却撬不开他那只紧护着怀中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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