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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安车行(2)

夏雨茁茁,从刚刚修复好的临漳三台上望去,漳水之上烟雨蒙蒙,根本看不清具体情形,但即便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也都能从台上这么远的距离察觉到漳河河道上的喧嚷。

没办法,邺城之所以是邺城,就是因为这是漳水距离大河最近的节点……漳水斜穿了整个河北平原,源源不断将整个河北的精华输入或者分发出去,而距离大河最近,又使得此处成为面向中原的门户。

这是河北天然的心脏和首府。

得益于此,此时此刻,无数的航船在漳水上的交汇,又因为雨水在邺城南北两个码头外陷入拥堵中,以至于如此嘈杂。

被命名为吞风台的新三台中台之上,某处偏堂内,黜龙帮首席张行将目光从河面方向收了回来,回头看向了身前崭新大圆桌:“咱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看他样子,竟然是被外面的动静分了神。

这是一次临时会议,原本大行台一个月一次例行会议,张行为首,一般是魏玄定、陈斌、雄伯南、徐世英、柴孝和五位大行台龙头参与,而其余龙头只要在邺城也都应该列席,整理一月工作,发布整合政令……而这一次因为是要临时讨论眼下忽然出现的军情,所以单通海、洪长涯两位临近的龙头也都赶了过来。

一共八人,团坐在一个大桌上。

到了现在,会议其实已经过半,大家听完了洪长涯、单通海对军情的汇报和安排,听完了柴孝和对后勤的安排,听完了徐世英关于后续部队的临时调度安排等等,现在要进行最后的补充提案环节,理论上也该疲惫了。

然而,作为目前自陈为宗师的存在,张首席的走神还是让大家觉得有些奇怪。

“有人对这轮整军不满。”就在张行右手边的徐大郎就没有半点奇怪之态,反而是立即接口。“可既然是整军,肯定有人不满,当时宣布头领任命后就闹了许多事,只不过常负忽然叛帮,大家不免同仇敌忾,这事就消了。不过现在眼瞅着没有大打,一些没有捞到军功的,还有指望着战事打乱整军计划继续掌兵的,就又指着这事闹了起来,手段五花八门……而依着我看,有常负的事情在前,他们决不会闹出大事了。”

“你的意思这事不做反应,也能正常推进整军?”陈斌蹙眉追问。

“是,我是大行台副指挥兼军务部总管,若为此事闹出波澜来,或者耽误了整军,自然是我来负责。”徐大郎抬手拍了拍身前一摞文书。“而且与这事相比,我这里还有两件整军相关的麻烦事务要诸位龙头决断呢。”

偏殿内一时无人出声,只有大圆桌外围方案上文书们的纸笔作响,与外面的雨声以及河道上的人声相和。

“若是无事,为何提出此案的?”张行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徐副指挥提的,是我做的提案。”陈斌轻叹了口气,认真来言。“首席,我其实对之前调整的领兵头领名单有些意见,尤其是常负的事情出来后,按照单龙头的汇报,竟有不少人差点被他说动,全都是整军落下来的头领……可见之前的结果确实有些不够周全。”

话到这里,陈斌顿了一下,还是言辞清楚的表明了所指:“比如说之前对刘黑榥,要不要对这个泼皮这般优容,他只是一闹,就为他调整了三四个营的配置?”

徐世英张了下嘴,但没有吭声。

实际上,做出解释的是张行:“既要是讨论整军的事情,就只有一个道理,那就是有没有稳固和增加战力?毕竟,咱们还在打仗。而刘黑榥这厮确实是个连他自家都认的泼皮,可这厮从军以来,素来敢打敢拼,凡战争先……而且这厮过于突出了,此类不辞辛劳、闻战则喜,即便是敌后困境也能周旋到底的将领还真不多,咱们帮中竟只有刘黑榥一人打出来了!不然我也不会给他赐刀了。所以说,之所以优容他,是因为他真能打仗,而且他提出的理由也是从能战且优的角度来说的,不是一意胡闹。”

陈斌怔了怔,认真来问:“如此说来,首席觉得刘黑榥是大将之材了,竟要围着他做个军事安排上的计较?”

“是。”张行肯定道。“咱们帮里出身河北义军的头领不少,但就数他最成军阵上的气候。”

“若是这般讲,拿河北义军出身的头领给他做搭配,倒是不冤了。”陈斌微微颔首,不再计较。

张首席装糊涂失败,被迫亲自出面将陈斌逼退,在场的其余人里,别人不好说,魏玄定是明显松了口气的。

便是张行自己也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没办法,这就是陈斌。

陈斌能做到这个位置,是理所当然的,且不说彼时黜龙帮刚入河北时人家反正立下的殊勋,最最关键的是,当时黜龙帮内部一群豪强地主加破落户贼坯,哪个懂治国?哪个对河北全局的政务军务有个整体梳理经验?

除此之外,人家作为河北官军投过来的代表,也是一堆降人头领拱着的。

所以,虽然当时大家对张行破格提拔此人有些诧异,也只是有些诧异,后来还要说一句张首席有魄力、有眼力,千金市宝马。

但是,随着他实际执掌起了大行台,此人优点和缺点就都出来了,优点是经验丰富善于处理繁杂事务,而且任劳任怨,缺点则是很明显的心胸不足……最起码对于一位宰相而言,确实是有些不足的。

他一开始是跟窦立德打擂台。

可因为河北官家与河北义军的矛盾天然而然,算是派系矛盾上升到各自首领,大家虽然觉得有些掉价,也算是事出有因,所以并没有太觉得这位陈总管如何如何。

到了现在,窦立德去了幽州,陈斌却又将矛头指向了徐世英……不是文武对立,而是陈斌总想把军务的事情也抓在手里,这就显得有些矛盾根源果然在你的感觉了。

没错,陈斌这一次更多的是对徐世英的意见,而不是针对刘黑榥这个河北义军出挑的混混或者是河南那些被淘汰的老头领。

而这不免让人怀疑这位实际首相的德操如何,乃至于称职与否!

但那又如何呢?

确实,现在黜龙帮有人才了,几个大魏降人出身的文书比陈斌这个南朝余孽明显更擅长处理政务,理论上能做这个宰相的人也有,甚至已经在大行台内做辅助工作了……但问题在于,这些人在黜龙帮内有资历吗?有功勋吗?有稳定的支持者吗?

非要说的话,黜了吞风君之后,以张行的威望的确是可以强行更换人选的,但问题在于张行也不愿意换……一则是他的老毛病,爱惜羽毛,不希望在淘汰了大量老资历低层后再动高层,弄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嘴脸;二则,黜龙帮还在打天下,河北和北地刚刚完成统一,这个时候保持政治的稳定性还是要的,最好是不犯大错的顶层不要乱动,中层汰换精炼,下层纷纷往上走。

所以,这位陈总管陈副指挥应该还会在长时间内继续承担起足够的责任来。

脑中一转,不过片刻,张行继续解释:“至于说河南那几个头领,到底常负自行去诱他们的,这不能算数,反而是人家抵御住了常负的诱惑,稳住了立场,算是经过考验了。”

“说的对!”坐在张行正对面的单通海立即应声。

“不能胡乱处置人。”雄伯南也立即表态。

陈斌点点头,也不再计较这个话题,按照张行的建议,这类小会议放在最后再集中举手,所以直接就过去了。

张行随即追问徐世英:“军改还有什么提案要放在这里讨论?”

“首先是军械……大部分基本的军械都已经生产,但后续计划里就有差异了。”徐世英正色道。“北地那边,按照首席的意思,他们要什么我们给什么,但我们这边又如何?不仅仅是花队和纯队的区分,更重要的是,很多头领都有自己的想法,想要自行配置军械,咱们要不要同意?同意的话,战力未免参差不齐,而且耗费更多,不如统一军械配置来的便宜量大。”

“都具体有什么特异的军械?”单通海先来询问。

“那可多了!”徐大郎明显带着某种戏谑之态。“很多营都不想要之前的三矢弓,但有一个营要多配五百劲弩,又一个营要三百优质铁胎弓,还有一个营要三百点钢丈八马槊,还有谁我都忘了,要五百面铜皮大盾……”

“确实都是些费钱费力的玩意。”负责后勤的龙头柴孝和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最简单的盾牌,五百面铜皮大盾足够换三千面铁箍钉盾,也足以应对箭矢刀斧了!凝丹高手或许能用断江真气劈开,可也不能为这个配。”

“这些其实还好,关键是有些人要在盔甲上加铁面,铁面上还要雕獠牙,有人要配绣着吞风君的披风,还有人要头盔带羽毛,铁铸的羽毛。”徐世英摇头以对。“说下去没完的……”

“这些确实过了。”魏玄定也皱了眉头。“有这些闲钱和功夫,不如让工匠们造些农具……幽州跟河间还有晋北都缺铁农具。”

大家难得达成一致,但张行却没有着急自行下结论,而是回看向徐世英:“徐副指挥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还是统一为上。”徐世英正色道。“后勤压力很大是一方面,关键是从全局来看,这样总体战力能得到保障,弱营战力能得到托底……将来作战,是大兵团大战,这种时候更要忌惮弱兵失利引发全局崩溃。”

“我大略赞同。”张行终于表态,却留有了余地。“先紧着你的方略来,但可以记下大家的想法,按照实用、后勤储备、各营头功勋积累排个序列,有余力就给他们做。”

这个方案波澜不惊,基本上算是赞同大家伙的一致意见,但在场的龙头们,魏玄定、陈斌、雄伯南、徐世英、柴孝和、单通海,包括第一次来此全程一句话没有说的洪长涯,全都忍不住瞟了张首席一眼。

他们意识到了张行在今日核心问题上的基本态度,张行确实是不想现在就扩大战事,否则直接否了这些奇奇怪怪的要求就是,如何还能留余地?

“继续吧,还有什么提案?”张行继续追问。

“还有屯驻点的事情……”徐世英继续道。“之前是各营分部在各处,但现在已经跟大英开了战,是不是要把主力部队前提,或者干脆全都集中到前线布置?”

“我直白的说,我不赞同现在开战,打大仗、做决战。”张行当然晓得今日要讨论的核心问题在哪,便也毫不迟疑拐到了这个问题上。“大战不可避免,我们也不怕打大仗,但是没必要……我知道休整是各方一起休整,但莫忘了,此时我们跟大英都很疲惫,一旦打成烂仗,伤亡肯定大大增加,而偏偏东都那里休整的极佳。”

“我对此有些看法……”即便是上一个问题时就从对方的回复中大略得知了对方的基本态度,但徐世英还是毫不迟疑给出自己的反驳。“东都那里久不战,战力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便是司马正强力些,可政治一塌糊涂又如何?到时候他们一触即溃,被白横秋所抢咱们怎么说?”

“所以,一旦白横秋出潼关,咱们也立即出河内、龙囚关与南阳。”张行回应道。“都说了,不怕打大战,只是咱们没必要主动开战……包括这一回,直接让小周去扣关,本意反而是为了不打大仗。”

“若是这般……还是应该把兵马集中到邺城周边,以免届时应对不及。”柴孝和认真建议。

“可若是这般安排,邺城这里民生就要出问题了。”魏玄定立即驳斥道。“整个河北、北地、东境、淮北一统,经济恢复,最明显的地方就是邺城,这是诸位亲眼目睹的……敢问如果这个时候,周围忽然多了十几万不事生产的兵马,要占多少地立营立寨?要设置多少校场?还有这漳水,现在都堵成这样了,若是再运上十几万人的军械粮草,还能成事吗?”

“确实。”陈斌扶着额头认可。

柴孝和更是连番点头认错。

“说白了,现在地盘这么大,人口这么足,咱们的兵马现在算是募兵还是府兵都说不好了。”雄伯南从另一个角度做了感慨。“说是募兵,却还是授田制从各郡遴选,说是府兵,待遇却足以反过来养活家里人,退役了还能去做小吏,有的小吏还升上去了,不免人人争先了,兵马也几乎全年在营内训练警备。”

“量变引起质变。”张行嘟囔了一句。

周围人则都面有难色,因为这事好像真的难做决断……没办法,谁让邺城这么临近前线呢?

过了好一阵子,张行忽然扭头看向了魏玄定:“魏国主,我觉得是不是可以加一个修整漳河河道、扩充码头的议案。”

“当然可以。”陈斌抢先应道。“而且不止是邺城的两个码头,沿途诸城,成安、清漳、临清……一直到长芦,都应该整修码头,建立仓储……甚至非要往大了说,不止是跟前的清漳水,浊漳水、滹沱河、桑干河,都应该重新整修。”

“那整个河北也就焕然一新了。”雄伯南脱口道。“这是好事。”

“话虽如此,驻军说调就调,工程如何来得及呢?”魏玄定反驳道。“更不要说整修整个河北水系了……要多少钱,多少粮,多少人工?刚刚不是说军械都困难吗?”

桌上的气氛似乎有些焦灼,大家都有些烦躁和不安。

且说,魏玄定做了国主,倒没有什么就此生出多余野心或者干脆把自己架起来,他迅速且意外的找到了一个工作方向,既让他不至于牵扯过多军政引发上下忌惮,也不至于就此闲摆,恰恰相反,这个工作方向很得他心意,而且非常务实,功勋也明显,甚至就此培养一些自己的人事把他素来缺乏的派系根底建立起来,也无人能说什么。

这个工作就是首都建设。

没办法,邺城的发展太快了,而魏玄定不仅是国主,之前还以邺城行台指挥的名义兼任了魏郡太守,等到邺城行台被解散,等他做了国主,也都没扔下,所以不止是这大半年,包括之前几年,邺城的扩展和规划全都是他顺理成章、亲力亲为做下来的。

而邺城的工程也不是一个郡内的工程,是整个新兴国家的工程,这在整个大明和黜龙帮内,都是能摆的出来的功勋。

也正因为如此,做了国主后本该谦逊的魏玄定反而在高层会议和执行层面变得格外强硬起来,首都建设和经济民生的事情,全然不许其他人插手。

他资历既老,年纪又大,还替张行顶了这个国主,军事不干涉,政治不过问,如今只守着邺城不松手,谁都得避让三分。

“这就是我们来这里开会的本意,为什么不先一条条举手?”

这个时候,张行终于端起他面前的冰镇酸梅汤了,却只喝了一口。“是因为现在局面大了,大家只能管自己面前一坨子事,偏偏很多事情又都是交汇着来的,资源又有限,所以大家就要把事情讨论清楚,先定下主要的策略决断,再安排政略顺序,分配资源,最后才好一致通过。

“所以,大家不要畏惧提案无法通过,也不要过分计较单项提案的结果,把问题都摆出来,说清楚才是极好的。真要是把事情窝在自己那里,出了事,便是自家的毛病,可要是说出来,从这里发布出去,那毛病肯定少一点,真弄错了,也是咱们一起弄错了。更不要说,你窝着事情,自己是做不了的,而这里发出去,便是改动再大,那也是能推进的。因为从这个吞风台发布的事情,就是大家一致商定的结果,就有了权威性,就一定会做下去。

“至于整修整个河北河道的说法,我是全然赞同的,甚至我还想在北地修路,但确实资源有限,所以这个可以缓一缓,有资源就做,现在可以只整修邺城左近的漳水河道,扩展码头,拓宽道路,大家觉得如何?”

“可以!”

“赞同。”

“就这么来……”

众人认真听完,纷纷应和,单通海甚至本能想举手,半路上才放下。

“那驻军呢?”陈斌打起精神,回到原本的问题。

“能不能驻扎到大河沿线?”雄伯南忽然来问。“背靠大河,补给方便,一旦有事,便直接往黎阳一带集结!”

“难道把兵马都摆到那边?军事上不就一目了然了吗?”徐世英立即摇头。“东都的人只要扮做商贾,顺流而下,什么都能弄清楚了。”

“一目了然也不误事吧?真到大军决战,十万对十万都不止,哪能应付得妥当,什么兵力配置又有何用?”魏玄定没有像之前那么咄咄逼人,但也还是有所坚持。

“不能这么说……最直接一个道理,若是意识到要开战,司马正反过来抢先突袭我们呢?他晓得我们军事布置,顺流而下,扫荡我们的兵马,我们怎么应对?”单通海立即驳斥。“魏公,邺城再好,也要有兵遮护才行!”

魏玄定深深吐了口气,但没有反驳。

“那建立大营如何呢?”陈斌忽然开口。“兵力集中起来,让敌人无法急切击败,而且因为兵马调度往来繁杂,也不是能轻易侦查妥当的。然后位置也不全设在邺城,而是分别在南面汲郡黎阳挨着大河设一处,在邺城西侧设一处,在北面武安设一处,各自安置七八个营,甚至十几二十个营……这样既能调度方便,也能拱卫邺城。”

众人一愣,各自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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